熙平元年(公元516年)胡綠珠命天下各州選拔孝廉秀才與往年不同她要親禦朝堂臨軒策自閱試卷評定等級然後量才使用。


    此刻太學省萃文院裏一百三十一名來自各州的孝廉秀才正分成兩個地方在寫策論和破題文章。


    高大深沉、畫簷連綿的東試院裏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大群官員、內侍恭敬地陪著一名貴婦走了進來。


    那女子相貌秀美異常身材高挑穿著深紫色裙服長可垂地窄袖春衣的衣領衣邊都繡著密密的鳳凰圖案裙上繡著豆綠色的八瓣菱形寶相花朝天髻微微後仰上插著吐珠蔚藍鳳簪走起路來步態生姿卻偏偏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儀令人不敢逼視。


    這就是名聞天下的胡太後了!考生無不停住了筆有的表情呆滯有的驚訝萬分有的顯得畏縮。


    胡綠珠將他們的表情都看在眼裏心下不由得一哂卻見堂中還有兩個孝廉秀才正埋頭寫卷似乎並不為皇太後的駕到所動。


    她輕聲吩咐侍從們禁聲自己緩步踱了過去站在一個中年黃須的士子身後看卷。


    “試題是《三國論》唔你這文章做得四平八穩致治在於任賢興國在於務農也不過是陳壽《三國誌》中的見解似乎未見灼識……但是典故生動、文筆流麗有氣勢看來也讀破了幾本書。引的聖人曰未免太多了有堆壘氣。不過細致穩當以君之才必稱史官之職可為秘書省著作郎。”胡綠珠負手看了片刻隨口評點道。


    那中年孝廉沒有想到。筆下的這張試卷一經禦覽自己便立刻登閣。


    秘書省著作郎雖是閑官但職位不低還有機會看到皇家圖籍又可寫作史書深合這中年孝廉地脾性他大是激動。口吃地答道:“陛下……承陛下指點!”


    “還不快謝恩!”跟在一旁的太尉、車騎大將軍崔光笑吟吟地催促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中年孝廉翻身跪下叩了三個頭道:“陛下聖明。”


    東試院裏的諸考生都羨慕異常不少人自恨未抓住這不世遇的恩寵。


    不過聽說所有卷子都要經胡太後禦覽評閱想來還有機會。


    但這胡太後見識高明尋常卷子隻怕難以入目有些人一急之下。扯碎了寫了一半的文章搜索枯腸想寫出些一鳴驚人地見解來。東試院裏登時又沉入了一片寧靜中。


    胡綠珠在考案間踱了幾步。眼睛忽然被一張墨跡淋漓的卷麵吸引了那卷麵上書法極為漂亮有東晉二王之風。文章恣肆開闊筆意高遠見識不俗竟是難得一見的好策論。


    胡綠珠停住了腳步在那個麵龐黧黑瘦削的年輕考生身後站住了。半晌她才開口問道:“你是誰家的子弟?”


    黑麵考生慢條斯理地放下了筆回答道:“回陛下的話草民是齊州元順。”


    “姓元?”胡綠珠一怔“你是皇族?”


    “草民並非嫡係。”


    “父親是誰?”


    那考生猶疑了一下才道:“草民的父親是任城王元澄。(手機閱讀


    t)”


    “胡鬧!”胡綠珠沉下了臉“你是親王世子。怎麽來舉孝廉?這是專為平民士子所設的進賢之道。你身為上將軍、任城王之子何必湊這份熱鬧?”


    元順掀開袍角。跪在地下朗聲答道:“草民並非世子草民是任城王地第五個兒子空懷抱負卻沒有進身之階為何不能被舉孝廉秀才?”


    “不許口稱草民。”胡綠珠虎著臉訓斥那個相貌十分老成的親王子弟“即使不是世子親王之子也能入宮為侍衛也會有侯封為什麽非要到這裏來謀求一任小小地方官?莫非你是抱怨皇恩菲薄麽?”


    “臣絕無此念!”那元順一點也不害怕退縮“臣隻是想在這三年一次的薦才大考中比比自己的才識陛下請給臣一次機會!”


    看來這是個骨鯁狷介的書生胡綠珠無奈地一笑轉臉向清河王元懌說道:“三王爺這元順的確是個人才怎麽從沒有聽人說起過?”


    元懌一笑拍了拍元順的肩膀道:“元順學問是好的然而脾氣過於耿直常常口無遮擋得罪了不少人連幾個哥哥們都生了氣與他割袍斷義沒了往來。四年前這孩子負氣離家出走不知下落聽說在齊州的僧寺讀書他父親不知派了多少人去總沒找著他今天竟自己回來了。今兒晚上我親自送他回王府領他爹爹的板子!”


    胡綠珠不禁大笑天下竟有這種脾氣地人!


    她登時喜歡上了這個模樣和脾氣同樣生硬的年輕人笑著拾起他的卷子道:“想不到元家也有書生!三王爺朕看這孩子的文章寫得比你強。這字得了王右軍地真髓這文章更是捭闔縱橫氣勢非凡……不過你為什麽借題揮說我朝應該與南梁通邊市以得百世之利呢?”


    大約這正好問到了元順最想回答的問題他仰起臉侃侃言道:“陛下我朝開國二百年承安已久但開化未久農耕桑織、百市百商南朝都勝我朝良多。南朝多經戰亂民生維艱糧米、布匹都極缺乏以我之餘易我所無我朝所得的惠利當遠勝南朝。陛下陛下如想開我民智、強我國體邊市非開不可!”


    這一番鞭辟入裏的見識讓胡綠珠登時心下清明。她打量了打量這個性格倔強的皇室子弟。現他臉上帶著風霜日曬之色完全不象個尊貴親王家地五公子倒象是個常常勞作的農家子弟想來出走在外的四年中。他曾經飽嚐過艱辛。


    “元順聽你這番見解象是讀過不少書。”她點頭嘉諭道。


    “錯了陛下臣不是個死讀書地人”他竟然毫不客氣地回駁起來元懌連忙厲聲喝止胡綠珠卻再次放聲大笑。“臣在外流落四年走過了天下各州也越過淮河去了南朝的地方。南朝現在是蕭衍做皇帝二十年間政變三次蕭衍為人外似忠厚、內實殘狠是故南朝雖然是人文萃藪農耕之術達。但如今租賦太重朝中貪官眾多上下沆瀣一氣遠比不上我朝兵精馬強、百姓富庶。在南朝地各村各縣。百姓們對我大魏極為向往臣在淮河南關一個月竟看到了七十三戶南朝百姓舉家北遷他們連掉腦袋都不怕要偷偷越過邊境來到大魏的治下!”


    這番話令胡綠珠精神頓長她含笑問道:“元順。你在民間多年可聽到有誰罵朕怨朕的麽?”


    這句問話極難當眾回答清河王元懌為小堂弟暗捏一把汗卻聽元順毫不猶豫地答道:“有之!”


    “講恕你直言無罪!”胡綠珠並不以為忤反而大聲鼓勵他。


    “有人罵陛下是牝雞司晨。心懷機術。擅長弄權;有人罵陛下沒有女人的貞節竟然傾心於一個小小地侍衛;有人罵陛下奢靡。在邙山下大鑿佛堂石窟還費了無數財帛在民間征求各朝遺書徒勞無用;有人罵陛下陰狠殘暴竟然將高家滿門滅絕……”元順竟然毫不遮掩在東試院地眾位考生以及當朝王公大臣麵前大聲回奏民間的流言。


    站在一旁地元懌臉上登時變得煞白。


    他深知胡綠珠脾氣這是個一句話就可以激怒地女人何況她手中掌握所有人的生殺沉浮就算她不殺元順她也完全有能力讓元順一生不得誌、不封侯鬱鬱而終。


    誰也沒料到的是胡綠珠在東試院中第三次大笑起來她輕輕擊掌道:“元順你真敢說話!朕身邊需要一個象你這樣直言無忌的大臣才能真正聽見民言民意。朕再問你罵朕的人多不多?”


    “多!”元順應聲而答“但頌揚陛下、尊崇陛下的百姓更多!”


    “哦?”胡綠珠雙眉一揚“你也依實回奏不必自己加入頌恩語句。”“是!”


    “站起身來回話!”


    “是!”元順回到自己的書案後高舉雙手說道“頌揚陛下的人視陛下為神他們說陛下是天神所遣陛下臨朝聽政不過一年天下各郡倉廩豐足、到處止訟停爭是開國從未有過的盛世!”


    胡綠珠感覺到一陣狂喜從心底湧出誰謂不讀書的百姓就沒有見識他們完全知道她給了他們什麽!


    “元順!”她陡然收斂了笑容厲聲叫道“跪下聽旨。”


    “臣聽旨!”麵貌蒼老黧黑有如四十許人地親王庶子元順依言跪在書案前麵。


    “從今天起你就是朕的齊州刺史了卷子寫完了就去秘書省領官誥文書走馬上任!朕對你這個元家的後起子弟寄望甚高元順你胸懷大誌、勵精圖治必不會負朕所托倘若齊州大治朕還要升你為侍郎、尚書為朕分擔國事!”


    “臣謝陛下恩寵!臣唯有粉身碎骨為陛下經營齊州以報陛下的知遇之恩!”這似乎很難被打動地有些古板的年青漢子竟哽咽起來。


    東試院的考生看著元順感激涕零的淚水全都目瞪口呆。


    誠然元順出身王族但這樣迅的晉升這樣隆恩厚遇的重用提拔是他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看來胡太後的確象人們傳說地那樣是個文武雙全、胸藏萬機的聖君這是個多麽罕見的女人而這東試院又是多麽能出奇跡的地方。


    胡綠珠一行人走出東試院後東試院裏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咬筆苦思希望能在那篇要呈禦覽的文章中把自己的高明見識和過人才華展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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