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懌聽出來那是充華夫人胡綠珠想必她派人跟蹤了他。(.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我在看那西海池深處幾粒寒星映水飛舞不停似乎是錯過了季節的殘螢……”元懌用頭抵住橋邊的木柱喃喃地說道。


    “流螢美若寒星卻柔弱得不勝秋風……”胡綠珠慢慢地沿著石階走了上來她獨自一人沒有人陪同。


    “就象元愉那短暫的一生……”元懌的聲音不再悲哀卻無限滄桑。


    “我不認識元愉除了短暫的一麵和他連一句話也沒說過可是因為你我深深地同情他。”胡綠珠又走近了幾步她說不清為什麽自己要在這樣的夜晚來到元懌身邊陪他說說話。


    想撫慰他嗎?


    元懌這樣英俊完美這樣尊貴無比卻落寞得像是哪個深山老林的破廟裏的老和尚背影上寫滿孤淒讓她陡然生出了無邊的同情。


    甚至對前年的拒婚胡綠珠都覺得格外內疚在他最需要溫情的時刻她卻無情地紮了他一刀在他最痛的地方。


    而他呢卻連呼痛都沒地方去。


    誰能相信一個英俊尊貴的皇子會像嬰兒般孤單無依。(.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十五年前我們從平城遷都到洛陽在剛剛建好的永樂宮裏八歲的元愉拉著我沿著九曲十八折的深宮回廊跑著叫著。他說四弟這裏真美啊這裏比平城的宮室更有南朝色彩完全象漢人的皇宮。從此以後我們可以穿著飄逸而華美的漢人袍服象‘建安七子’一樣生活在詩歌之中可以在月下吹簫可以在雨中賞花可以在竹間飲酒……你看元愉的願望是如此微小這樣一個總是沉浸在夢中的纖弱書生孝文帝的兒子卻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無法給自己留出一個安靜的書房……”元懌的聲音又變得潮濕了。


    映著湖邊蘆叢中的流螢他的腮邊閃閃亮拋去堅強的外表元懌的內心幾乎和元愉一樣脆弱。


    胡綠珠走得和元懌近在咫尺她微笑地抬起手拭去了元懌腮邊的眼淚:“四王爺你知道嗎?這樣的世道隻有你我這麽強悍的人才能勇敢地活下去。元愉他過於看重感情既不通治國之道、兵書戰策也不理民生疾苦。他隻想保護自己心愛的人卻將別人的死活置之度外。這次冀州叛亂去討伐的王師傷亡近七千人叛軍戰死了兩萬多人連帶冀州地方大大小小幾百名官員被下了死囚大獄連無辜的老親王元勰也被牽連橫死……這麽幼稚而無能的人他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元懌被她的話說得目瞪口呆。


    雖然冷酷但他不得不承認她的話很正確。


    他還沒有想到這麽多他心裏隻是充滿了對元愉的憐惜和對高家的憎恨而冷靜的胡綠珠卻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元愉這一生失敗的根本所在。


    “連你也這麽說……”元懌哽咽著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臉頰上忽然間他驚覺不妥放開了胡綠珠纖柔而清冷的手“你知道嗎?他們告訴我元懌被押回洛陽的路上每到一個驛站或者路途上的歇馬亭都會牽住李小雅的手溫柔地笑談。他們手腕和腳踝上的鐵鏈互相撞擊出清脆的響聲而他們的眼睛中仍然盛滿了纏綿的愛意似乎這世間隻有他們兩個人一千多名兵卒構成的押解大軍他們統統視而不見……”


    元懌其實並不理解元愉與李小雅為什麽會愛得這麽癡纏這麽沉重元懌和胡綠珠都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為了讓自己好好立足最真實也最有用的東西並不是感情而是那些似乎永遠忙不完的政務。


    讓一個王國在自己的掌下緩緩運轉享受這種豪情才是他從小受的教育。


    可元愉呢他八歲從平城來到洛陽似乎就換了一個人。


    而對於元懌來說這按部就班的人生也仿佛有個極大的蛀洞般的空徹處。


    “元愉夫妻確是世間罕見的一對情種。”胡綠珠讚道。


    雖然自己絕不會那樣為一份狹窄的感情就生生死死的女人可她也很羨慕元愉對李小雅的守護。


    元懌向前又走了兩步離得遠了在西海池上的風聲和水聲相激中他的聲音顯得無限寂寞:“我這一生中毫無可能遇到一個這樣相愛的人。僅僅是想到這一點就令我覺得惆悵不能言……政務閑暇時我也會想到底我比元愉聰明還是比元愉愚蠢為什麽我必須在卷宗和政事中打一生忙忙碌碌連停下來對弈一盤棋的時間都勻不出來!那些國家大事當真就比一己的情仇悲歡重要嗎?元愉至少曾享受過情的癡纏怨痛嚐到過人生的大喜大悲……我是這樣一個毫無情趣的人隻能在‘兵揚州’、‘克製外戚’、‘賑濟水旱’這些事情上看到自己的用處……”


    他把自己也說得茫然了


    胡綠珠也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是啊人的一生到底應該追求什麽呢?


    像她這樣天生麗質卻為了權力而主動放棄了也許可以讓自己幸福、讓自己兒孫滿堂的一段又一段姻緣冒著死亡的威脅走入暗影深重的後宮。


    像他那樣手握天下兵權卻為了家族而戰一次又一次身不由己地陷入那些明裏暗裏的爭鬥元家的親王們坐看他孤立無助也不願伸出援手高家的走狗們則恨不得讓元懌突然暴病而死才解心頭之恨。


    如果春天時不拒絕他的求婚也許元懌和她彼此都不會有這種表麵上煊赫絢麗、內裏卻無限絕望的心情吧?


    但他們是這樣相象、這樣強悍的兩個人注定了他們隻能隔著這段黑暗的距離互相傾訴並理解卻無法牽手相擁。


    她輕無聲息地在廊邊的木欄上斜坐了下來探手到寒意浸人的池水中隨手攪了一攪似乎想將那滿池的燈火攪成碎末。


    元懌屏住了呼吸。


    他聽見了她另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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