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寧告了兩天假,忙完了三妹妹李清柔出嫁這件大事,第三天一大早,就進了景華殿後麵三間廂房。


    霍文燦掀簾進屋,見李清寧已經坐在炕上,正提筆寫著什麽,咦了一聲。


    “怎麽這麽早?你忙了這兩天,怎麽……你臉色不大好,你三妹妹,不大好?”


    霍文燦坐到李清寧旁邊,仔細打量著他。


    “嗯。”


    李清寧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又寫了幾個字,才放下筆,才看著霍文燦,眼裏帶著淚光。


    “咱們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三妹妹這個人,你最知道,喜歡光鮮亮麗,喜歡熱鬧,喜歡人人都羨慕她。


    我知道這是她不對,讀書少見識短修養不夠,也俗。”


    見霍文燦張嘴想說什麽,李清寧緊跟了一句。


    “我不是那個意思,那都是小時候說著玩兒的,是我不對。”


    霍文燦被李清寧緊跟的這一句,說的有幾分尷尬。


    “熱孝裏成親,是太冷清了,唉。”


    霍文燦幹巴巴一句話說出來,想再勸幾句,卻幹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阿娘說,這是三妹妹的命。


    二哥也勸我,讓我把眼光放長遠,說阿柔以後過得好不好,不在這婚禮是不是熱鬧,說熱熱鬧鬧、風光大嫁的,過得不好的多得是。”


    李清寧的話頓住,長歎了口氣。


    霍文燦拍著他的肩膀,跟著歎氣。


    “出嫁那天,阿柔沒哭,她跟我說,她恨太婆,恨阿娘,恨李家。


    說從太婆到我,個個都說最疼她,說這個那個。


    可太婆卻眼睛不眨的把她推進了火坑裏,阿娘不說話,二哥二嫂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她說她沒有娘家,她以後再也不踏進長安侯府。”


    李清寧聲音低低。


    “這都是氣話,你別往心上去。


    你三妹妹的脾氣,你還不知道?


    從小兒就是,成天跺著腳說再也不理這個了,再也不理那個了,連半天都撐不住,就把自己的話忘得一幹二淨,又跟人家好得一個人一樣了。


    過一陣子就好了。”


    霍文燦用力安慰李清寧。


    “嗯。”


    李清寧神情晦暗,聲音落的極低。


    “這話也就能跟你說說。


    阿柔這親事,我也挺生太婆的氣。


    孫老夫人想替大慶求娶阿柔,大慶也極想娶阿柔,這事兒,沒人不知道,可阿柔說什麽也不肯嫁給大慶,這事兒,也是沒人不知道。


    太婆就算要把阿柔嫁過去,再怎麽,也該先問一問阿柔吧。


    就算阿柔不肯,要死要活的鬧,全家人強壓著她定下了,那也得問一聲,你說是不是?


    阿娘說太婆是為了阿柔好,我沒這麽覺得,我覺得太婆是為了孫老夫人,就象當著孫老夫人的麵殺了那個老漢一樣。


    阿柔就像是太婆送給孫老夫人的祭品。”


    “你看你想哪兒去了?連祭品都說出來了,呸呸呸!這兩個字是能亂說的?你也呸兩聲。”


    霍文燦拍著李清寧,讓他趕緊呸兩口,以示此話不算數。


    李清寧正要說話,門簾掀起,一個小內侍進來,衝兩人拱手笑道:“太子爺召兩位爺。”


    霍文燦和李清寧急忙站起來,往前麵景華殿過去。


    太子剛剛散朝回來,正由著幾個小內侍侍候著換上舒適的家常衣服。


    “你三妹妹還好吧?”


    太子看著李清寧,先關切問了句。


    “還好,謝太子爺。”李清寧欠身答話。


    “孫大慶上了份折子,看樣子是他自己寫的,要去你父親軍中,為國效力,這事你知道吧?”


    太子直入正題。


    “知道,這也是我太婆和阿娘的意思,太婆說:大慶也就有把子力氣,就拿命去搏一搏吧。”


    李清寧原封沒動的轉述著他太婆的這句話。


    “拿命搏一搏,這話說重了。


    孫大慶性子粗直,做不來文官,隻能從武,若是從武,是該趁著年青,去征戰幾年,這是去曆練,不是去搏命。


    不過,他去你父親軍中不合適。


    一來,你們兩家過於親近,他又娶了你三妹妹,你三妹妹也要跟過去?”


    見李清寧點頭,太子接著道:


    “到你父親軍中,無私也有私。


    二來,你父親不是個會教導人的。


    讓他去西北軍,到霍帥軍中吧。


    你大哥大嫂都在西北軍中,論教導人,霍帥比你父親強多了。”


    “是。”李清寧忙欠身應是。


    去霍帥軍中,確實比跟著他父親合適多了。


    最重要的是,大哥大嫂在,三妹妹那頭,他就放心多了。


    “你給你父親寫封信,不用提我,隻說是你自己的意思,讓你父親照應一二。


    還有,孫家隻有這兩個男丁了,孫二慶還小,讓你父親盡量護住孫大慶,別讓他把命搏沒了。”


    太子看著霍文燦,接著交待道。


    “是!”霍文燦忙欠身答應。


    ……………………


    賜婚之後,李苒就不再能像從前那樣,隨意出門,到處閑逛。


    當然賜婚之後,她也忙起來了。


    辦嫁妝這事兒,雖說內有二爺李清平和二奶奶曹氏全力以赴,外有王艤和明二奶奶協助打理,可絕大多數的東西,都得她看過,才能決定。


    比如各種金銀器皿、陪嫁衣服、家俱擺設等等等等,都是成親後日常要用的,這款式顏色,肯定得她挑定。


    這些東西實在太多了,光衣服就要做十幾箱子幾百件,基本上,從她出嫁那一天起,到死,全做一遍,還真是有一套壽衣。


    李苒對著擺滿整個大廳的衣服料子,和堆在她麵前的高高一摞繡花樣子,看著陪笑看著她的玲瓏坊俞管事,苦笑道:


    “今明兩年穿的,做幾件就行了,要一直做到八九十歲,一年三四套,這些衣服做出來,到時候還能穿?不是浪費麽?”


    “這是規矩。”


    曹二奶奶接話笑道:


    “為什麽要做到九十九歲,還要再加一套壽衣呢?這裏頭,是有講究的!


    女人的嫁妝裏,這衣服從嫁過去那一天起,陪送到壽衣,就是說,不用靠婆家,咱們也有衣服穿,這些都是做媳婦的底氣。”


    李苒看著曹二奶奶,一臉無語。


    曹二奶奶一時沒反應過來。


    俞管事噗的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看著曹二奶奶。


    四娘子的嫁妝,是謝將軍出的銀子這事兒,在京城算是無人不知,可這個無人不知,能不能當著曹二奶奶和四娘子的麵說出來,她心裏可沒底。


    “唉!”


    曹二奶奶被俞管事這一笑,反應過來了,跟著笑起來。


    “雖說都是謝將軍的銀子……還一樣,這是臉麵!


    明二奶**一回來,不是說了,謝將軍出銀子辦這嫁妝這事兒,就是為了讓四姐兒這出嫁,要嫁的熱鬧,要風光大嫁。


    要照你說的,就做今年明年穿的衣服,那能做多少?


    到時候過嫁妝,到這陪嫁衣服,一抬兩抬就沒了,那還叫什麽風光大嫁?”


    “二奶奶這話極是。”


    俞管事忙附合讚成。


    李苒歎了口氣,不說話了。


    她還能說什麽呢?


    行吧,浪費就浪費吧。


    她總覺得,這嫁妝,照她們這麽辦,得把謝將軍的家底全給辦沒了,把那座將軍府,辦成一窮二白。


    “盡量少點吧,太浪費了,一年兩套吧。”


    李苒還是忍不住限製了一句。


    “要不,多陪送些綾羅綢緞,毛皮什麽的?”


    俞管事看著曹二奶奶商量道。


    曹二奶奶一邊笑一邊點頭,“行行行,四套都是少的,行行行,就兩套,一年兩套。”


    “到六十歲就夠了……”


    “這可不行!”


    二奶奶曹氏一臉嚴肅打斷了李苒的話。


    俞管事趕緊點頭,”二奶奶說得對,這事得講究個吉利。”


    “好吧。”李苒歎氣。


    挑好衣服料子,回到翠微居,李苒坐到炕上,長長吐了口氣,接過紫茄遞上的茶,剛抿了一口,周娥探頭進來,看著李苒問道:


    “出去逛逛?”


    “現在還能出去逛逛?”


    李苒反問了句。


    “也是,桃濃問你什麽時候得空。


    她說還沒能當麵給你道聲喜。


    你不用湊嫁妝銀子,她就歇著了,最近閑得很。”


    周娥進來,坐到李苒旁邊。


    “這會兒有點兒空,到……”


    李苒正想著去哪兒動靜最小,周娥笑道:“去吳嫂子那裏吧,她那間後院又方便又清靜,她最近學做了幾樣新菜,正好嚐嚐。”


    “好。”


    李苒幹脆答應,放下杯子站起來。


    兩人在二門裏上了車,放下簾子,出長安侯府,往吳嫂子那間飯鋪過去。


    兩人從側門進了後院。


    喜姐兒正在院子裏推著小磨磨糯米粉,見兩人進來,急忙站起來,先搬了兩把椅子出來,再急急往前麵去叫吳嫂子。


    桃濃提著裙子,衝在吳嫂子前麵,三步兩步衝到正屋廊下,看著站起來的李苒,走一步曲一曲膝,連說帶笑。


    “可不敢當!當不起!姑娘快坐下!


    姑娘這氣色可真是好!


    恭喜姑娘!賀喜姑娘!萬千之喜!”


    吳嫂子和喜姐兒也跟著一邊笑,一邊不停的曲膝,至於恭喜的話兒,全由桃濃代說了。


    喜姐兒往前麵看著,吳嫂子搬過來一張桌子,忙著來來回回的沏茶拿酒上點心小菜。


    桃濃坐到李苒旁邊,再次打量李苒。


    “她剛訂了親,又沒嫁過去,你看什麽看?”


    周娥撇嘴斜著桃濃道。


    “你這張破嘴!”桃濃唉喲一聲,點著周娥叫道。


    李苒斜睨周娥,片刻,才哼了一聲,移開目光。


    “別理她,我先說幾句正事兒。”


    桃濃看起來很嚴肅。


    “你出嫁那天,我去給你唱迎親的喜歌,行不行?”


    “嗯?”李苒一臉怔忡。


    迎親還要唱歌?


    “她什麽都不知道。”


    周娥看著桃濃嘖嘖了幾聲,再看向李苒道:“讓她去唱吧,反正不要錢。”


    “是迎親的喜歌?”


    李苒看著桃濃確定了一句,桃濃點頭。


    “迎親是謝將軍那邊的事兒,我哪能作得了主?”


    “咦!”桃濃和周娥異口同聲,一起撇著嘴,斜著李苒一臉鄙夷。


    “我隻能替你說一聲。”李苒無語的看著兩人。


    “成了。”周娥衝桃濃抬了抬下巴。


    “我前兒去城外,替你看莊子去了。”


    桃濃一臉笑,伸出去的兩隻腳來回晃著。


    “替我看莊子?我哪有莊子?”


    李苒帶著幾分驚懼,難道有人送莊子給她?她怎麽不知道?


    “以後就有了,王家二爺和李二爺,到處看莊子買莊子。


    行市上這一陣子熱鬧的不行,一下子多出不知道多少莊子田地,指明了賣給你做嫁妝。


    我瞧著王二爺和李二爺真是夠累的,要看莊子好不好,還要打聽這賣莊子的人家,這兩位二爺,盡心的很呢。”


    “要買多少莊子多少田?得多少錢?”


    李苒簡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將軍府能有多少銀子?


    “那不知道,聽說現在就看中了一座果園,一座菜園。”桃濃愉快的晃著腳。


    看來,她最近的精力,都放在打聽李苒的嫁妝上了。


    “照這麽買……謝將軍有多少銀子?”


    李苒再也忍不住,看著周娥問了句。


    “那不知道,不過肯定不少。”周娥高抬著眉毛,“你這話,照這麽買,得把謝將軍買窮了?”


    李苒沒說話。


    難道不是嗎?


    “別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跟在謝將軍麾下,圍剿黃寧殘部的時候,我分了二三十萬兩銀子。


    黃寧是個守財奴,幾個大銀庫,金銀珠寶堆的小山一樣。


    那會兒,先皇剛剛稱帝沒幾年,還是照沒稱帝前的規矩,看書ww.uukanshu.cm一半分給將士,一半交給皇上。”


    “謝將軍也拿了?”李苒雖然知道這樣的事,親耳聽到,還是有幾分怔忡。


    “那當然,謝將軍不拿,下麵的將士,誰敢拿?


    謝將軍從十三四歲起,就開始統帥大軍,十幾年裏頭,不知道打了多少勝仗,剿滅了多少這個王那個帝。銀子多得是。


    你放心辦你的嫁妝吧,怎麽光鮮怎麽辦。


    你家謝將軍有的是銀子。”


    李苒噢了一聲,鬆了口氣,片刻,又歎了口氣。


    這成堆的銀子之下,是成堆的人命吧。


    唉,動蕩之地之人,她是見過的。隻願這一世,國泰民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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