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落,曹茗進了二門,徑直往太婆吳老夫人的正院過去。


    吳老夫人見曹茗進來,忙讓人送熱帕子,送茶送湯水,再送些點心,看著曹茗喝了碗湯,又吃了塊點心,才抬手屏退眾人。


    曹茗挪過去,坐到吳老夫人旁邊,臉上帶著絲絲隱隱的驚懼,“說是忠勇伯已經自殺殉母了。”


    “嗯。”吳老夫人低低歎了口氣。


    她一直讓人遠遠看著忠勇伯府,忠勇伯自殺這事,她已經知道了。


    “已經下了旨意,革了孫大慶忠勇伯世子,由孫二慶襲為忠勇伯,拿掉了世襲兩個字,好象,是太子的意思。”曹茗接著道。


    吳老夫人呆了一瞬,長歎了口氣,“孫家沒有了這個世襲爵位,子孫又是那樣,往後就艱難了。唉,你接著說。”


    “嗯,聽謝將軍和太子爺說,原本忠勇伯夫人陶氏是跟在孫老夫人身邊的,說是孫老夫人說,中午想吃碗陶夫人親手擀的幹菜麵,陶夫人就回去做幹菜麵去了,所以事發時,陶夫人沒在大相國寺。”


    吳老夫人嗯了一聲,再次歎氣。


    她知道當時陶夫人不在,也想到了陶夫人應該是被孫老夫人支走了。


    孫老夫人和陶夫人這對婆媳,親如母女,孫老夫人這是把陶夫人摘了出去。


    唉。


    “太子爺脾氣很大,點著李三郎的鼻子大罵,都說粗話了。


    李三郎說,他當時沒敢多說,一是人都接回來了,孫伯爺一直說老爺子可憐,二來,是想著要教化萬民什麽的。


    太子爺啐了他一臉,說拿這個教化萬民,是要教那些人渣多多奸銀拐偏良家婦人,以便有機會做老太爺嗎?”


    “唉,是這個理兒。”吳老夫人不停的歎著氣,示意曹茗接著說。


    “當時就罰跪了,三公子替他求情,也罰了跪,我回來的時候,都還跪著呢,說是,先跪一天一夜再說。”


    “那就沒什麽事兒,也就是跪一跪,不過就是跪一跪,跪過也就過去了。


    還聽說其它什麽話沒有?陳老夫人和張夫人呢?”


    吳老夫人看著曹茗問道。


    曹茗搖頭,“之後就沒再提起過這事兒,太子爺一整天都陰沉著臉,脾氣大極了,還砸過一回杯子,從來沒有過的事兒。


    我一直在景華殿,出來就趕緊回來了。”


    “嗯,太婆當時在最裏麵,借著年老腳步慢,拖了一會兒。


    孫老夫人服毒的時候,張夫人把那個……”


    吳老夫人頓了頓,“人渣子!殺了,我最後一眼,就看到一腔血噴起來。”


    “啊?哎!”曹茗舒了口氣,“殺的好。忠勇伯既然殉了母,陳老夫人和張夫人肯定不會有事兒。”


    曹茗的話裏帶著幾分寬慰之意。


    “嗯。”


    吳老夫人拍了拍曹茗的手。


    “太子爺讓李家三哥兒傳那句話,也有讓李家三哥兒教導解說的意思,李家三哥兒有點兒憨厚的過了,現在釀成大錯,不過罰他跪上一天兩天的,這必定是看在了陳老夫人和張夫人的麵子上。”


    吳老夫人的話頓住,露出笑意。


    “還有件事,張夫人砍人的那把劍,是李家那位四姐兒,撥了謝將軍的劍,扔給張夫人的。”


    “啊?”曹茗聽傻了,“李家四娘子功夫這麽好?”


    吳老夫人被曹茗這句話說的呃了一聲,隨即失笑。


    “什麽功夫這麽好,她一個嬌弱小娘子,哪兒來的功夫?


    她撲過去想奪孫老夫人手裏的刀,摔在台子上,謝將軍就著急了,隻怕更心疼了。哎!”


    吳老夫人一邊笑,一邊在一臉呆怔,還沒反應過來的曹茗肩膀上,用力拍了幾下。


    “太婆竟然一點兒也沒想到,從大相國寺回來,我仔仔細細,一點一點的想這件事,理這件事,想了這半天了,這蛛絲馬腳,不是沒有,太婆就是沒想到,實在是沒敢往謝將軍身上想過。


    這可真是,誰能想到呢?謝將軍那樣的人,那樣的人品,真是沒敢想。”


    吳老夫人感慨不已。


    “太婆,您這話,什麽意思?您是說,李家四娘子和謝將軍?謝將軍?就是,謝將軍?”


    他太婆的話,曹茗每一個字都聽懂了,可這話裏的意思更是聽明白了,可他還是不敢相信,這實在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那可是謝將軍啊!


    “這事兒,隻怕都差不多了,安老夫人必定是知道的。


    當初她給我回話的時候,必定就已經知道了,也是知道了,所以才給了我回話,當時那話回的,就是毫無餘地四個字。


    我當時還納悶來著,四姐兒還沒定下人家,她怎麽就敢說得那般全無餘地?


    現在想想,那時候,她必定已經知道了,就是說不得。


    還有,這一陣子,我瞧著謝夫人,還有謝家那位老夫人,可是愛笑多了,氣色也好,我想了有一陣子了,怎麽也沒想不出,能有什麽事兒,讓這娘兒倆一起高興成那樣兒。


    真是讓人想不到,我什麽都想了,就是沒敢往謝將軍身上想,往這件事上頭想。”


    吳老夫人一邊說一邊感慨。曹茗聽的不停的眨眼睛。


    “還有件事兒。


    前兒你四妹妹跟我說,說是阿沛說,她太婆這一陣子忙得很,忙著挑人,說要挑很多人,這話,我當時往耳朵邊上掛了掛,沒怎麽留意。


    這會兒再想想,又是我大意了。


    阿沛嫁人這陪嫁,必定是早多少年前就定下來的,從小挑人侍候她的時候,就在挑陪嫁了,用不著現挑,再說,就算現挑,阿沛能陪嫁幾個人?讓阿沛自己挑就夠了,用得著她太婆一忙就是好一陣子?


    這是給那座將軍府挑人呢。


    那座將軍府裏,現如今就是座空府,也就有些小廝長隨什麽的,聽說連廚房裏,都是一群男人。那位姑娘,又是光杆一個。


    可不是要好好挑人,要挑好些人?


    看這樣子,好事兒不遠了,也是,再過一個年,謝將軍都三十了。”


    “二十九。”曹茗聽的簡直眼花繚亂,下意識的補充了句。


    “說起來,咱們曹家還是有些福份的,你更有福份。”


    吳老夫人一臉笑。


    “沒想到謝將軍還能成個家,相中的又是那位姑娘,這謝家,不過兩三年,你瞧著吧,隻怕比王家還要顯赫。


    那位姑娘又是個有大福報的,往後這子孫上頭,必定差不了。唉,到底是百年大家,真是讓人羨慕啊。


    阿沛是個有福份的,跟那位姑娘投了緣,你四妹妹說,那位姑娘很疼阿沛呢。


    阿沛跟王家六姐兒親如姐妹,王家六姐兒跟那位姑娘是知已。


    你瞧瞧,這多好!


    三哥兒,這是你的福份,這是咱們曹家的福份。”


    吳老夫人越想越滿意,越說越高興。


    “何至於。”曹茗失笑。


    “至於!”


    吳老夫人一臉嚴肅。


    “太子真正的雄才大略,皇上也算雄才大略,等這事兒挑明了,這親事定下來,謝將軍隻怕能得一個王爵。”


    曹茗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那位姑娘的身份兒在那兒呢,嫁的又是謝將軍,太子當兄長看待,皇上當兒子疼的人。


    唉,我當初,也盤算過那位姑娘這身份的好處。


    不過,現在這樣,比她嫁進咱們曹家,對曹家更好。


    那位姑娘過於出色,命大福大,咱們曹家有些擔不起,現在這樣最好。


    這人哪,不能貪心,凡事要一步一步往前往上走。


    阿沛出身謝家,又是個好孩子,你也是個好孩子,往後,必定能生出好兒好女。


    現在這樣,最好不過!”


    “是。”曹茗專心聽著吳老夫人的話。


    吳老夫人又感慨了一會兒,正要叫人進來,外麵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當值的大丫頭隔著簾子稟報:“老夫人,二姑奶奶來了,很急。”


    “讓她進來。”


    曹茗忙站起來,迎到門口。


    二奶奶曹氏急衝進屋。


    “你去歇著吧,我跟你二姐姐說說話兒。”


    吳老夫人先笑著和曹茗說了句,再看著曹氏笑道:“怎麽急成這樣了?哪有什麽事兒。”


    “太婆也知道,我從小就不經事兒,這大半天,我這心……看到太婆就好多了。


    太婆都知道了吧?我們家出大事兒了,簡直……”


    曹氏拍著胸口,她這會兒確實好多了,特別是看到她太婆這一臉笑。


    “別急,先坐下,給你們二姑奶奶端碗湯來,晚飯吃了沒有?去看看羊肉酥餅還有沒有,你們二姑奶奶最愛吃。”


    吳老夫人一邊拍著曹氏安慰她,一邊連說帶笑的吩咐下去。


    曹氏長長呼了兩口氣,側身坐到榻沿上,這回是真的緩和下來了。


    “太婆都知道了,你們夫人和老夫人都回去了?歇下了沒有?氣色怎麽樣?”


    吳老夫人看著曹氏喝了碗湯,又吃了塊酥餅,才笑問道。


    “半個時辰前才回去,我們夫人和老夫人都是一身血衣,外頭披了件不知道哪兒來的長褂子。


    夫人說,她們是把孫老夫人火化了,把骨灰撒到河裏,才回來的。


    太婆,我們夫人殺了人,孫家那位老太爺,是我們夫人殺的!


    您說……”


    “我知道,老夫人怎麽樣?氣色好不好?”吳老夫人輕輕拍著曹氏的手。


    “看著不怎麽好,臉色難看的很。我們夫人說老夫人沒事,讓我別擔心。”


    曹氏再吐了口氣,拍了拍胸口。


    “我又著急了。我們夫人和老夫人沐浴過,都吃了些東西,雖說不多。老夫人說要給孫老夫人念一夜經,夫人說要陪著,讓我回去歇著,說沒事兒了。


    對了,三爺還沒回去,也沒打發個小廝回去說一聲,二郎說老三沒事,讓我別擔心。”


    吳老夫人凝神聽著,溫聲道:“你們夫人和老夫人沒事兒,半點事兒都沒有。


    一會兒你回去,這一夜別歇下了,精心看著湯水茶飯,明兒一早,記著請個太醫過府,給你們夫人和老夫人請個脈。


    三郎的事兒,剛才三哥兒說了:孫家這事兒,先前三郎替太子傳過話,讓孫伯爺好好想想什麽是孝道。


    這會兒,鬧出這樣的事兒,這話他傳到了,可是沒點到,這是大過錯。


    這會兒,三郎在景華殿罰跪呢,霍家三哥兒跟他難兄難弟,也陪著跪著呢。


    別擔心,跪過就沒事兒了。


    四娘子回去沒有?”


    “回去了,晚飯前就到家了。二門的婆子說她半裙子都是血。她今天也在大相國寺!太婆,您說……”


    曹氏大睜著雙眼,難道這位四姐兒也衝上去殺人了?


    “嗯,那就沒事兒了,你趕緊回去吧,好好辛苦這一夜,你們老夫人和夫人,翠微居,三郎那頭,還有你們三姐兒,各處都要用心。


    回去吧。你們府上要有事,那也都是好事兒,回去吧。”


    吳老夫人笑著往外趕曹氏。


    曹氏站起來,“太婆這麽說,那我就放心了,我回去了,太婆放心,我走了。”


    曹氏腳步輕快的出了上房,徑直回去了。


    ……………………


    隔天午後,皇上對著拿著隻長卷軸進來的謝澤,眯著眼一臉笑。


    “這是這兩天,臣和樞密院、戶部議出來的運糧線路和幾處儲備糧草的地點……”


    謝澤見了禮,雙手托上卷軸。


    “先放這兒,這個得靜下心,仔仔細細的看,糧草可是大事,打仗打的就是輜重糧草,先放這兒,等朕一會兒靜下心,好好看看。”


    皇上打斷了謝澤的話,伸手接過卷軸放到長案上。


    “有件事吧,就幾句話,這個,實在有點兒急,不能不說說。


    魯國公,老楊,這個人你知道的,別的不說,眼光好這一條,那是沒話說。


    前一陣子,有一陣子了,老楊跟朕說,他看中了李家那個小妮子。


    朕覺得吧,挺好,你說是不是?跟他家二小子,多好的一對兒啊!


    本來好好兒的,你說你昨天,大庭廣眾的,你那麽……”


    皇上胳膊一圈。


    “就這麽……唉,你說人家好好的小娘子,這名聲,這清白,對吧,你說這老楊還怎麽給他兒子求娶?”


    “魯國公真想求娶,不會在意這樣的小事。”


    謝澤眼皮都沒抬。


    “嗯,這話,也是,這名聲不名聲的,老楊那樣的,確實不會在意這樣的小事,也就是抱一抱,這清白也是還在。


    可你那麽往上一衝,人家魯國公府是真不敢求娶了,誰知道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對吧?萬一你真看上人家小娘子了呢?


    你看上了,被魯國公府娶走了,這不是把你得罪死了?這可是奪妻之恨哪,哪家犯得著?你說是不是?”


    皇上眉頭擰成一團,一臉的這可怎麽辦。


    “阿澤啊,朕真沒有別的意思,朕就是替那小妮子多想了一點,你說,你昨天那一衝一抱,往後,誰還敢上門求娶那小妮子?


    朕知道,你是個講理的,肯定不會計較,可你家太子,到時候,可不一定講理啊,這事兒,連朕都擔心成這樣了,u看書.ukansuco你說,還有哪家敢上門求親?那小妮子,豈不是要嫁不出去了?


    唉,你說說,這可怎麽辦?”


    皇上一臉痛心疾首,兩隻手拍的啪啪響。


    “您覺得該怎麽辦?”謝澤看著皇上。


    “阿澤啊,朕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替那小妮子發愁,那小妮子可不小了。


    原本,魯國公府多好,是吧?現在,你看看,你昨天那一衝,隻怕除了你,沒人敢娶了,你看看……”


    “嗯,我去問問她,她要是肯嫁,我就娶她。”


    謝澤神情和聲音都淡然無波。


    皇上呆了好一會兒,猛的呃了一聲,往前幾步,仔細看了看謝澤,帶著十二分的不確信,揮著手。


    “那你,你現在就去,朕這兒沒事了,你家太子那兒肯定也沒事,你趕緊去,你去忙你的,快去!”


    “是。”謝澤躬身告退。


    皇上看著謝澤出了延福殿,呆站了好一會兒,抬手拍著額頭,原地轉著圈。


    這太順當了,這事兒,怎麽可能順當成這樣?根本不可能啊!


    這中間,必有緣故,必有變故,必有波折!


    阿澤這小子可鬼得厲害,他指定有什麽後手!


    嗯,他得穩住,得好好想想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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