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昕悅沉浸在簫聲中,許久,清脆的掌聲響起。


    立於樹頂的男人斜睨一眼,不悅的冷哼一聲。“你的手不想要了麽?”


    清冷的聲音透著淩厲的殺氣。


    昕悅淡淡一笑:“你是怨我鼓掌麽?”


    他不置可否,傲然獨立。


    輕功好就是要顯擺一下啊,立在樹頂讓我仰視,您真的好大牌呀。


    “你的簫聲雖然悲戚,卻滿含深情,似是在講述一個淒美的故事。當年,俞伯牙在鍾子期墳前彈琴泣血,圍觀者聽不出他內心憂傷,鼓掌叫好。伯牙一怒斷琴,歎人間再無知音。可是,我以為你與伯牙不同,雖然你的故事是悲劇收場,但我能聽出中間的歡樂篇章。”


    頸上一涼,竹蕭抵在咽喉,“你是什麽人?”


    他冰涼的眸子閃耀著紅紅的血絲,直視昕悅的雙眼。


    武功好就是可以亂嚇唬人呀。


    昕悅料想他不至於為一點小事就殺人,但是眸光還是沒出息的不淡定了,“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呀。


    他冷笑一聲,抽掉竹蕭,負手而立,“你怕了。”


    “是啊,大俠你武功好,我弱女子一枚。”昕悅不放心的摸摸自己的脖子,確定沒受傷。


    他冷眸俾倪,“你諷刺我?”


    “我哪敢呢,道不同不相為謀,再見。”昕悅轉身欲走。


    “站住,把話說清楚。”


    “說什麽清楚?我沒話可說啊。”


    “你可是精通音律?”


    “不精通。”


    “那你怎麽知道簫聲裏的含義。”


    “感覺。”


    他沉默不語,昕悅接著離開。


    “不準走。”


    不悅的轉回身:“你想讓我和你聊天可以,因為我也很閑,不過你總要有對待朋友的態度吧,一會兒要砍我的手,一會兒要我的命,我敢和你聊麽?”


    他有一瞬間的錯愕,刀刻一般的五官在清冷的月光下線條很硬朗,淩厲的鳳眸微眯,清冷的聲音和著夜風送到昕悅耳邊:“朋友?我沒有朋友。”


    “江湖人不是講究四海之內皆兄弟嘛,怎麽會沒有人是你的朋友呢。”


    “婦人之見,你懂什麽江湖,江湖上隻有兩種人,活人和死人。”


    昕悅噗哧一聲笑了,笑傲江湖是她的夢想,不過這位仁兄所描述的卻是另一個江湖。她索性折回身,隨意的坐到一塊大石頭上,看著那個有意思的人。“說說你的故事吧。”


    他冷冷的凝眸,肅蕭的殺氣驚飛了樹上的幾隻小鳥。


    “這段曲子曾經是兩個人的最愛,可是我吹奏了這些年卻始終不解其意。為什麽你能聽出其中有歡樂,而我卻感覺不到。”


    “我想可能是你內心淒苦吧,心境不同的人聽出來的效果應該是不一樣的。”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徐徐開口:“多年前,有一位日照國的公主,和一名侍衛私定終身,他們的感情皇室是容不下的。所以,他們偷偷逃到別的國家,隱居山林。後來,他們白手起家,建立了一座山莊,也有了一個孩子,那時生活也可以算美好。”


    他靜靜的站著,望向遠方,似乎沉浸在回憶之中。


    昕悅並沒有打斷他的思路,等他繼續開口。


    “江湖上向來是弱肉強食,血雨腥風。後來,男人遭仇家伏擊,奄奄一息,回家後囑咐妻子好好活著,帶大孩子。可是……”


    他喉頭一動,眸光幽深,“他閉上眼睛之後,他的妻子就殉情自殺了,留下一個十歲的孩子……自己長大。”


    他突然轉過身緊緊盯著昕悅,大聲咆哮道:“我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麽,好好的一個家就這樣毀了,為什麽做母親的不心疼孩子,她幹嘛不帶孩子一起到陰間去,還逼他誓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他心裏隻有仇恨,仇人都殺光了,他還活著幹什麽?”


    血紅的雙眼讓昕悅不寒而栗,可憐的孩子,心中隻有仇恨。


    她再也坐不住了,起來讓座:“你消消氣、消消氣啊,坐吧。”


    他直愣愣的盯著她:“你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


    “啊?你說什麽為什麽呀?”


    “為什麽我爹娘英年早逝,拋下我就走了,十年了,我為什麽要活到現在。”他無助的搖著頭,與剛才的殺氣騰騰完全不同。


    啥?我怎麽知道你為什麽活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活到現在,而且還活了二世。


    看他的樣子貌似要跳河自殺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昕悅壯著膽子走近了兩步,“唉,其實這世上命苦的人很多,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嘛。先說,我很佩服你母親,她必定是覺得失去了愛人,生不如死,痛的實在無法活下去才殉情的。可見,你父母之間真的是情比金堅,同生共死。對於她來說死是一種解脫,一種快樂,可以和自己所愛的人一起隨風而去。其實,我覺得從另一個角度想他們這樣也不錯,你說,人活一輩子最重要的是什麽,是快樂,他們經曆了十幾年心心相印的快樂時光,然後同歸極樂。多活幾十年,少活幾十年又有什麽太大區別呢?”


    他定定的看著她,良久才說出一句話:“你說的和忠叔一樣。可是他們為什麽不帶走我?”


    “當然了,那時你隻是個十歲的孩子,真正的人生還沒有開始,他們希望你能健康成長,娶妻生子,過快樂的日子。要知道任何人的父母都不可能陪自己一輩子,你不是小孩子了,可以去尋找自己的生活呀。”


    昕悅眨著晶亮的眼睛看向他。


    他不屑的轉過頭,“這世上的女子都是薄情寡義之輩,再沒有女人向我母親一般癡情。”


    當著我的麵,狂扁女同胞,不給你好好上一課是不行了。


    “話不能這麽說,誰也不是天生就癡情的,有人一見鍾情,有人日久生情,總之,感情的事實說不清的,情到濃時自然就癡了。你們男人就是這樣,總覺得女人不夠癡情。其實最花心的還不是男人,三妻四妾,拈花惹草不都是你們幹的事麽。依我看,男人沒有一個癡心的還差不多。”


    “胡說,我父母定情時,我爹注血為石,把他的心、他的命都給了我娘,世上再沒有一個男人能做得到。”


    什麽注血為石,聽不懂。


    “好了,總之,世人都比不上你爹娘。那你呢,有沒有想過你父母希望你過什麽樣的日子。”


    他情緒不再激動,幽幽的說:“我娘體弱多病,可能她怕自己活不到我二十歲的時候,就在我八歲那年寫下一封長信留給乾元寺的覺光大師。剛剛我看到了那封信,她說這輩子活的很快樂,告訴我一切繁華富貴、身份地位以及仇恨都是身外之物,人生最重要的是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這樣才能開心、幸福。父親為她建了一諾山莊,她覺得住在這裏比住在皇宮還要舒暢。”


    “啊,甜蜜的愛情,真讓人羨慕。一諾山莊,真是好名字,一諾千金,必定是當時說了什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之類的諾言。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楚一諾。”難得他這麽配合。


    “哦,愛情結晶啊。那你娘必定是讓你娶妻生子。”


    “你怎麽知道?”他驚奇的轉過頭。


    “人之常情嘛。”


    “可是,我從未動過心,不知道動心是什麽樣子。”他依舊冷的像個冰塊。


    昕悅嗬嗬一笑,“這個我可幫不了你,不過我可以提醒你一點,你不要總去看生活中陰暗的一麵,你要多現一些快樂才行啊。比如說,今天有我陪你聊天,是不是比你一個人苦悶要好呢。那,你多留神身邊的姑娘,就會現她們很可愛啦。”


    他動了一下眼眸,似乎在思考什麽。


    寂靜的暗夜裏,有腳步聲從旁邊的岔路傳來,“彩雲小姐,彩雲小姐,小翠你找到沒有。”


    “沒有啊,聽說彩雲小姐是出來找大少奶奶,就不見了。”


    急促的腳步聲遠去,她們還在呼喚,“彩雲小姐,彩雲小姐……”


    昕悅看看月上中天了,“好了,我該回去了,有人在找我了,再見。”


    “今天的事不準你說出去,否則我要你項上人頭。”他沒用蕭抵住她的咽喉,眼神卻也鋒利無比。


    昕悅不高興的看他一眼,要不是姑奶奶好奇心強,才懶得陪你聊天呢。


    “動不動就要殺人,真討厭。”


    “你……”


    若是平時有人敢這麽說他,恐怕馬上就沒命了。


    今天……算了。


    昕悅轉身大步往回走,卻又被他叫住:“那,我算你的朋友嗎?”


    這次他語氣裏沒有了囂張,很誠懇、很小心,至少昕悅是這麽認為的。


    轉回頭饒有興味的看著他,“勉強算吧,如果你不再威脅我的話。”


    甩頭繼續前行,身後又傳來他的聲音:“敢問府上哪裏?”


    “齊府。”昕悅頭也沒回,順口答道,之後又後悔了,告訴他齊府幹嘛。算了,說都說了,愛咋咋的。


    楚一諾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暗自沉吟“齊府”“彩雲”……


    薄唇微抿,嘴角掛起了一彎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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