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太和五年(西元831年)正月。


    陣陣如潮的喧嘩聲從衙署後院傳來,守衛大門的牙軍腰背筆挺,肅然而立,卻將耳朵豎起,小心諦聽。


    名旅帥甲胄整齊,帶著兩名牙軍慢慢地巡查過來。


    “兄弟,別一幅神不守舍的樣子,今日可是朝廷賜功德碑給武威郡王,大夥兒都打起精神,讓朝廷敕使瞧瞧,累破賊軍,大敗契丹的幽州勁旅。”旅帥一眼瞧見值衛牙軍慵懶疲遝模樣,開口叱道。


    值衛牙軍慵懶鬆懈的身子瞬間挺得筆直,“幽州勁旅!張旅帥說得好,今兒馬球場上還有幾位族中精銳,尤其是公子李賢齊,未到誌學之年,多讓人擔心!”


    “李賢齊的弓馬由武威郡王親授,既然叫他上場,錯不了。”張旅帥淡淡應到,一顆心卻懸了起來,抬頭一望,衙署屋簷下那幾串冰掛,在午後的陽光照射下晶瑩閃亮,張旅帥心想,沒準日頭一暖和,掉下去摔個粉碎。


    張旅帥眉宇間有一抹憂色,馬球驚險劇烈,稍有不慎,騎士就會墮於馬下,喪身馬蹄,河朔三鎮魏博節與成德節之間還有一次因馬球引發的戰爭。


    魏博節度使田承嗣,成德節度使李寶臣,早年同為安祿山部將,後叛燕歸唐,結為姻親,李寶臣的弟弟為田承嗣的女婿,兩家同氣連枝,互為奧援,卻因為田承嗣之子田維打馬球時被馬撞死,田承嗣就將李寶臣的弟弟活活鞭死,兩家反目成仇,日後好一場廝殺混戰,可憐那些黎庶百姓,生生遭受戰火離亂之苦。


    幽州節度使衙署後院,馬球場四周堆積了不少殘雪。


    二十騎分為兩隊,一隊頭戴巾襆,身著窄袖袍衫,一隊身著皮甲,完全是軍中斥候裝束。**戰馬清一色的窄鬃短尾,駿鍵善馳。


    但見馬球騎士一手抓馬韁,一手揮鞠杖,東西驅突,風回電激,飛舞的鞠杖與疾馳的馬蹄令人目不暇接,正在拚搶爭奪之際,拳頭般大小的彩色木質馬球在一杆彎月形的鞠杖擊打下,從地麵倏忽飛起,如流星一般,進了斥候隊的球門。


    “好――”球場邊的長廊,圍觀的將士爆出一陣如雷的呼聲。


    騎士勒馬急停,戰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抬起,口鼻噴出一團白霧,圍觀的將士方才看清,交腳襆頭下一張英武軒昂的臉,心中暗讚,好一位狡捷勇剽的少年騎士!


    大夥兒議論起來。“好俊的身手!那不是李參軍的公子李賢齊嗎?”一個粗壯軍校嚷道


    他身旁一名綠衣支使立刻反駁:“什麽李參軍,那是李燕州。去年秋天,大破契丹遊騎,李參軍立有大功,剛被武威郡王擢拔為燕州刺史。”


    “燕州才被收回,殘破不堪,留下一營軍士屯駐,大小不過是個軍鎮,李燕州莫非瘋了?”粗壯軍校有些吃驚。


    “噓,小聲些,莫要驚擾郡王與尹敕使的興致。”綠衣支使豎起中指輕噓。


    球場上,眾馬奮蹄向前,奔馳追逐,時而俯身迎擊未落的彩色馬球,時而策馬回轡從旁邊追逐……


    球場北邊正中的亭台上,三麵圍合,獨留南麵敞開,便於觀賽,朝廷尹敕使黑色襆頭,緋衣官袍,端著一杯薑絲茶湯:“杖移鬃底拂尾後,星從月下流中場,當今聖人去奢從儉,將長安東頭禦馬坊球場,交給了左龍武軍。觀賽的長廊亭殿,俱已拆掉,已有好幾年未觀賞到如此精彩的馬球比賽。”


    “尹敕使那裏話,聖人克己複禮,是大唐難得的賢明聖君,邊塞將士打馬球習騎術,不過是馬球戲中練兵,與長於騎射的北虜爭雄罷了。”尹敕使左首一位身軀凜凜的壯年文官,頭戴黑色展腳襆頭,身著紫色大團花綾羅官袍,腰圍玉帶鉤,懸掛金魚袋,目若朗星,髯似虎須,如貔貅臨座,言談間不怒自威。


    明明是個力拔山河氣蓋世的武將,卻作文官打扮,他就是武威郡王,檢校太保,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幽州節度使李載義。


    “郡王治軍有法,閑就平場學使馬,烽煙一起,將士們的騎射了得,北虜必定聞風喪膽。”旁邊的幽州監軍扯著尖細的嗓子恭維道。


    李載義酒意上湧,微帶幾分醉意,點了點頭,目不轉睛地盯著球場,呼道:“好球!再取些酒菜來。”神情中頗有幾分誌得意滿。


    此時,天空詭異之極,陰沉沉如鉛般的雲層就要壓下來,雲層裏似乎有光亮的東西滾過,卻又沒有雷聲。


    球場上袍衫隊與斥候隊衝撞糾纏在一起,人喊馬嘶,把亭台上三位大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來在外圍的少年騎士李賢齊有幾分散漫,並不上前爭搶,一瞥彩色馬球出了馬群,立刻催馬上前,側身轉臂,緊貼馬腹,正待揚起鞠杖,作雷霆一擊。


    李賢齊身後,一名斥候騎士“哼”了一聲,將鞠杖懸空橫掃,直往他的後腦拂來。


    李賢齊往前一伏,還是閃避不及,被鞠杖掃落馬下,昏倒在地,人事不省。


    天空瞬間一亮,一個淡淡念力凝聚的人形影兒,撲進了李賢齊的身子。


    奪舍重生,人形影兒的念力趕緊搶占這具身體的控製權,少年李賢齊的魂魄就要散去,反抗的意誌力不強,被燕歌的念力魂魄飛快地吞噬消融……開始接受如海潮一般的記憶……終於完成,地上的雪冰涼,手腳微微都有了感覺。


    這不過是在一生滅間,佛經雲:一彈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滅。


    眨眼等於二十四刹那。


    斥候隊為首的後院都指揮使王文穎根本不勒馬韁,縱馬踐踏過去,吊稍粗眉下射出毒蛇般陰狠的目光,低哼一聲:“臭小子,廢了你。”


    眼見奪舍重生的少年就要喪身於翻飛的馬蹄之下!


    四周長廊,俱是屏聲靜氣,亭台之上,一位侍女緊張得忘記了續茶,呆若泥塑,另一位膽小的侍女用手蒙住了眼睛,發出一聲慘叫。


    王文穎**的戰馬忽地把頭一偏,擦著李賢齊的腦袋揚蹄過去。


    媽的,剛穿過來又得回去,果然是他們搞的惡作劇,笑聲好淫,李賢齊腦袋被馬蹄擦著踢了一下,不省人事,昏死過去。


    王文穎這才發現,一根鞠杖擦著戰馬斜飛過來,勁力之大,遠遠地斜插在場外的雪地上。


    馬蹄如飛,一名袍衫騎士將身體重心移至右側馬鐙,俯身勾起李賢齊,攬入懷中,隨後緊夾馬腹,戰馬長嘶一聲,驟然加速,脫離了馬球隊,遠遠地馳到場邊。


    王文穎耳邊驀地一串驚雷炸響。“王文穎,你敢下黑手,賢齊若有個閃失,老子叫你血濺五步。”一個白麵俊朗的袍衫騎士怒不可遏,正是前衙都指揮使張允皋。


    王文穎緊閉雙唇,不敢吱聲,陰狠的目光如毒蛇吐信,冷冷地掃視著圍過來的袍衫騎士。


    場上的騎士僵持起來,場邊幾騎疾馳進了馬球場,為首的是後院都兵馬使楊誌誠,雙睛暴突,滿臉橫肉,皮膚粗黑,凶悍地叫囂:“馬球場上,難保有個閃失,斷腿折臂也是尋常事,命喪球場也不少見。”


    張允皋一張俊麵瞬時變色,青筋暴綻,麵色如鐵,手中鞠杖微微往後斜拖,擺出標準的劈砍姿勢,就要策馬過去。


    球場上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惡鬼似的楊誌誠猛地轉身對著王文穎破口大罵:“球輸人不輸,你***給後院軍將丟臉。”


    “張振威,趕緊把李賢齊送到醫館,讓郎中救治,若有三長兩短,某必將王文穎綁到前衙營中。”楊誌誠換了付臉色,回過頭關切地吩咐道。


    “小叔,賢齊昏迷不醒,氣息微弱,得趕快救治。”抱著少年的袍衫騎士是李賢齊的六表兄張簡至,有幾分焦慮,連聲催促。


    名牙軍旅帥飛馬傳令:“郡王有令,不得在馬場喧嘩,擾了朝廷敕使興致,繼續比賽。”


    牙軍旅帥靠近張允皋,悄聲道:“郡王很是關心李賢齊,著人備了馬車軟榻,三百貫銀錢,吩咐張振威救人要緊,若有意外,他自會拿王文穎問罪!”


    張允皋將鞠杖一摔,重重砸在地上,“救人!”,輕勒右側韁繩,扭轉馬頭,輕磕馬腹,絕塵而去。


    楊誌誠目送著五騎離開,滿是橫肉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神色。


    重新開賽,馬球賽的緊張刺激,重新吸引了圍觀將士的眼球。


    張允皋等人出了衙署後院,幾個幽州軍中子弟趙無鋒、秦起、段靈狐與李賢齊平日交好,也跟在後麵,到了醫館,郎中掐人中,脫袍衫,敷傷藥,忙乎半天,李賢齊仍然雙目緊閉,麵如金紙。


    “左胸下一片青紫,隻是擦傷,倒是無甚大礙,後腦受了重擊,隻有待他醒了,才知道受創程度,現在氣息倒還平穩,生命已無大礙。”郎中一邊洗手淨麵,一邊為張允皋解釋傷情。


    “最嚴重的後果?”張簡至心中一沉,急切詢問。


    “唉,腦子受損,成了呆癡。”郎中搖頭歎息。


    “郎中,某拜托你全力救治,銀錢不缺。”張允皋將一張五十兩的飛錢遞給郎中,轉身吩咐道:“簡至,你叫郎中多拿幾付傷藥,和幾個小兄弟把賢齊送回府中。”


    張允皋捏緊拳頭,一股怒火焰騰騰地按捺不住,心想回營披甲取弓,召集兄弟,誓要讓王文穎非死即殘,大步邁出醫館,幾名兄弟緊跟身後,直往城北前衙軍營而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藩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燕歌豪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燕歌豪氣並收藏藩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