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屁!”尤銘聽他大言炎炎,忍不住跳起來,罵道:“王者之師,王者之師,這王者之師打仗靠的也是真刀真槍,而非唾沫星子!現在是講真話的時候,不是說大話的時候。空口白牙就想要說退敵兵,你做夢!你唱著高調,口口聲聲天子之兵,王者之師。好!隻要你能給我說出十萬天子之兵,王者之師來,我從此歸隱山林,再不問朝事!滿口大話,不切實際,國事就敗壞在你們這群浮華驕虛,百無一用的書生手裏!”


    獨孤學又急又怒,說不出話來,隻得指著尤銘道:“你!你!口出穢言,侮辱斯文!你!”


    “你什麽你!”尤銘罵道:“本座是正二品,你正三品;本座爵封西府宋王,你是萊陽縣公。你竟敢直呼本座名諱,對本做指指點點,可還有半點規矩!朝廷典製,被你至於何處?現在是商議國家興亡大事的時候,本座暫且不與你計較!”


    尤銘朝宣化帝深深一揖,道:“陛下,請恕臣無禮。隻是國家到了這樣生死存亡的關頭,他還在逞個人意氣,臣實在不忿。陛下,前濠高祖胡文泰忍唾麵之辱,八年而成帝業。今陛下富有四海,功績遠邁古人,難道還不如胡文泰嗎?城下之盟確實不能接受。可是我們不得不接受。因為我們沒有實力。陛下,隻有真正經曆過屈辱,忍受過屈辱的人,才能最終洗雪屈辱,贏來更大的光輝與榮耀,建立更加廣闊高遠的功業。”他這番話是在勸說宣化帝,但何嚐不是對自己的規勸呢?忍辱,不是吞下恥辱默不作聲。忍辱是為了負重,是為了洗雪恥辱,是為了不再遭受恥辱。


    蕭雨道:“可是?給他們財寶,他們就能退兵了嗎?馬邑之圍就能解了嗎?我大康就能轉危為安了嗎?”


    尤銘堅定地道:“能!”


    蕭雨道:“你憑什麽這麽肯定?要知道這可是國家存亡的危機關頭。”


    尤銘道:“伊稚邪的大軍來自草原上的三十三個部族。他能夠完全駕馭的不過是其中的九個以及他的單於本部。剩下的二十四個部族,剛剛歸附他不久,和他並不一條心。最關鍵的是,裏麵大多數人南下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劫掠財富。並沒有伊稚邪那樣逐鹿中原的野心。我們用財寶完全可以買動他們。隻要伊稚邪手下統兵的大將不願意打了。伊稚邪隻有退兵。”


    宣化帝沉思良久,深深吸了一口氣,道:“誰願意替朕做這個使臣?”


    尤銘鬆了一口氣,宣化帝雖然暴戾狂妄,但還是聰明的;政治上,還是有見識的。


    尤銘拜下道:“臣願意替陛下分憂。攜我大康府庫的財寶,前去伊稚邪大營議和。”他知道,朝中的大臣們是沒有人願意去,也沒有人敢去。隻有他了。


    他,還有著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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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稚邪的臉色很難看,因為他手下的將領們不想打了。今天康人送來了大批的財寶。他們見所未見,甚至聞所未聞的大量財富。不過,有一點他們卻知道,這是大康府庫裏麵所有的財富了。現在的大康已經空了,成了一塊沒肉的骨頭。


    伊稚邪陰鷙的掃視了他們一下,道:“難道這些財寶就讓你們滿足了嗎?”


    左骨都侯脾氣急,立刻站起來道:“咱們南下不就是為了這些東西嗎?現在人家都給我們送過來了,我們還打什麽?東西拿到手了,自然是要走的。這裏放不得牧,打不得獵。留在這裏作甚?”


    右賢王也起身道:“是啊!大汗。大康已經傾盡了他們的府庫,現在已經是一貧如洗了。咱們再打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了。況且,大康送來府庫財寶這件事,已經傳遍了大營。各營的將士們都已經在盤算著分財寶回北胡了。要是勇士們都不想打了,我們再想打有什麽用?大汗,既然我們已經得到了好處,而大康朝廷也向我們服了軟,就收手吧。他們康人有句話,叫‘得饒人處且饒人’。還有句話叫‘困獸猶鬥,狗急跳牆’。咱們可不要把他們逼成困獸啊。咱們自己不也說人急了拚命,兔子急了咬人嗎?”


    “是啊!是啊!右賢王言之有理啊。……”


    眼看一眾頭領紛紛要求退兵,伊稚邪雖然憤怒。雖然心有不甘,卻也隻能按捺下去,按照他們的意思,選擇退兵。他一揮手,道:“那我們就來見見大康朝廷的使者吧。”


    尤銘走入大帳,對伊稚邪隻是拱了拱手,夷然不拜。伊稚邪冷笑道:“看見本可汗,為何不下跪行禮?”


    尤銘道:“本座是大康朝皇帝陛下差來,賜予你們和平的人。自古上邦之主為君為父;下邦之主,為臣為子。你我同時大康朝皇帝陛下的臣子,我卻又為何要拜你?”


    一眾頭領紛紛赤道:“胡說八道!明明是你們向我們認輸服軟……”


    伊稚邪冷笑道:“你很有膽識。可是?你也很狂妄。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小命在我手上。我想什麽時候殺你,就什麽時候殺你;想怎麽殺你,就怎麽殺你。你,難道不怕嗎?”


    “哈哈哈哈!”尤銘大笑道:“我不懼死,奈何以死懼之?如此看來,你名過其實,甚為不智。本座既敢單槍匹馬闖你的大營,又豈會在乎你的虛言恫嚇。況且,你還是本座的手下敗將。敗軍之將不可言勇。我就更沒什麽好怕的了。”


    伊稚邪的臉色愈發陰沉,但他到底是草原梟雄,揮手製止眾將的議論嗬斥後,道:“大康皇帝命你前來求和,可是有什麽條件嗎?難道就想這樣讓我們兒郎白跑一趟嗎?”


    尤銘正色道:“請大汗注意用詞。是賜和,而不是議和,更加不會是求和。至於大汗說得條件。哼,我們大康皇帝仁德,見草原百姓生活甚為困苦,特命本座帶來財帛賞賜於草原百姓和大汗,以及各位頭領。我大康皇帝陛下說了,天朝上國不圖你們微薄的回報,隻要你們能夠良心發現,將擄掠來的人口牲畜交還我大康即可。若是實在困苦,牲畜也盡可帶去,但人口一定要留下,交還我大康。”


    伊稚邪道:“既然大康富庶,牲畜也可讓我們帶去,這人口為何一定要強索回去?他們不過也隻是些會說話的工具罷了。以大康的富庶,應該不差這些吧?”


    尤銘麵色愈發嚴正,道:“我大康立國,以民為本。這人口即是老百姓,即是民,即是我大康的根本。既然是我大康的根本,自然不能賜予大汗。”


    伊稚邪道:“你大康有人口數千萬,沒這十數萬人算不得什麽吧?”


    尤銘搖頭道:“天下百姓俱為一體,豈可分割?譬如大汗肢體,豈願意割肉與人乎?大汗若是索要財帛,我大康自可應允。(就愛看書網)唯獨百姓人口,我大康決不放任大汗擄掠。否則,縱是讓天下恥笑我大康出爾反爾,也要奪回百姓!”氣勢凜然,半步不退。


    伊稚邪沉吟良久,道:“使臣且先在營中住下,待我與諸位頭領商議過後,再給使臣答複。來人啦!帶使臣住下。”


    尤銘一拱手道:“那本座靜候大汗佳音。”跟隨士兵下去了。


    伊稚邪看著消失的尤銘背影,道:“想不到大康竟還有這樣的人物,果真不簡單。此人日後必是我北胡的勁敵大患呐。”


    右屠耆王道:“大汗,既然這樣,殺了他不就行了。也好為我草原消滅一個強大的對手。”


    右賢王斥道:“哱拜(指右屠耆王),你想陷我們草原與不仁不義,讓至尊大汗受天下人的恥笑嗎?兩國交戰不殺來使。況且,我們已經答應了和他們和談,又怎麽能突下殺手呢?我們草原人最重的就是信諾。你想讓大汗做背信棄義的小人嗎?”


    伊稚邪也道:“是啊!哱拜。對於這種強大的敵人,我們應該給與尊重。並且,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將他們打敗。不能耍這種讓人不齒的手段。好了,你們也說說,這擄掠來的人口,該怎麽處置啊?要不要交還給他們?”


    還是右屠耆王,他吼道:“當然不能給他們!不然,我草原的尊嚴在何處?不但不能給,還要擄掠更多的人畜走!”大多數頭領紛紛附和,表示讚成。


    伊稚邪見離他最近的右賢王沒有附和,問道:“金密磾,怎麽,你不同意哱拜的意見嗎?”


    右賢王起身道:“大汗,臣以為還是將擄來的人**還給大康的好。”


    伊稚邪道:“哦?說說你的意思。”


    右賢王道:“今年我們草原的情況並不算好,隻能勉強養活我們各自的部族。要是將這十多萬人擄走,就要供應他們吃喝,以我們草原的力量根本養不起,隻會增加我們的負擔,嚴重消耗我們的實力。大康朝廷向來詭計多端,那尤銘如此強硬要索回人口,正是要讓我們誤以為人口有多重要,讓我們給帶回去。而他趁機利用這批人口拖垮我們。我們豈能中了他的這條毒辣的詭計?大汗,你說呢?”


    伊稚邪想了一會兒,道:“金密磾說得有理啊。,不能中了康人的這條毒計。就這麽定了,將擄來的人口都交給尤銘讓他帶回去。不過,我們得過幾天再找他,殺殺他的威風。”


    “是!”眾頭領一齊躬身道:“大汗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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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銘來到自己的帳篷,拿出手絹擦了擦自己的額頭,苦笑著自嘲道:“怕,怎麽能不怕?我自己都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我不過是在強撐罷了。”他在馬紮上坐下來,抓起桌上的茶壺往粗瓷大碗裏滿滿到了一碗。


    茶水是奶色的,更有一股濃鬱撲鼻的奶香。他道:“這就是奶茶?”往嘴裏吸了一大口。卻很快“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抱怨道:“又酸又澀,又辛又辣,還有一股子騷味。分明就是奶酒。太難喝了,比我們中原的名酒差多了。”


    “嗬嗬嗬嗬……”一串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傳來,一個身材窈窕,麵容姣好的胡族女郎走了進來,指著尤銘,趾高氣昂的道:“哼,你就是那個康朝皇帝派來求和的人?聽說你是個大英雄,今天一看也不過如此。連馬奶酒都喝不了。哼,康朝男人真沒用。”那女郎正是纏著伊稚邪來到中原的索沫兒。


    尤銘皺眉道:“你是誰?知不知道這樣子指著人家說話,是很不禮貌的。”


    索沫兒還沒有說話,她身邊的護衛道:“這是我們至尊大汗最疼愛的公主,我們北胡的明珠,草原上的月亮,索沫兒公主。”


    “嗯。”尤銘點點頭,細細打量一番,評論道:“長得倒是不錯,挺嬌美的;身材也還行,算得上是凹凸有致。不錯,說是北胡的明珠,草原上的月亮,也不算是誇大了。”


    本來索沫兒已經被尤銘近乎放肆的眼光弄得是麵紅耳赤,在聽到尤銘這麽一番話,更是羞澀無比。尤銘剛才的那番話要是被漢人女子聽到,定要被斥罵為流氓。可是索沫兒是胡人,聽到尤銘稱讚她美貌,心裏反而是極為高興。她不但沒有斥責尤銘,反而揚起俏臉問道:“哼!不過,我聽父汗他們說起過你,都對你很是讚賞。看來你真是個勇士。可是?你雖然膽子大,卻不知道你的功夫好不好,你敢不敢跟本公主比一比?”


    尤銘搖搖頭,道:“我雖然沒說過不打女人,可是無緣無故的和一個美女打架,我拒絕。”


    索沫兒什麽時候被人拒絕過?她覺得受了羞辱,怒道:“你分明就是個膽小鬼!看刀!”抽出自己的圓月彎刀,猛的就往尤銘頭上砍去。


    尤銘一個小轉身,急忙避開,拍拍胸口道:“好險!好險!喂,你們北胡女人是不是都這麽野蠻?你這樣將來怎麽嫁的出去?”


    索沫兒俏臉一紅,罵道:“胡說八道!”正準備砍上去的時候,她突然停了下來。她發現,尤銘的手上捏著一隻耳環,而那隻耳環是自己今天早上親手戴上去的。


    索沫兒心裏一驚,知道剛才尤銘想要製服自己的話根本就易如反掌,自己引以為傲的圓月彎刀在他麵前跟小孩子的把戲差不多。可是她卻不甘心認輸,氣鼓鼓的道:“你,你偷我耳環!”


    尤銘急忙攤攤手,道:“喂喂喂,我可沒有偷你耳環啊。我隻是看它掉了。幫你撿起來而已。喏,還你。”


    索沫兒伸手接過,尤銘當然趁機揩油,在她滑膩的小手上捏了一把。


    索沫兒在帳篷門口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道:“我喜歡你!我去跟父汗說,我要嫁給你!”說著,竟真的往伊稚邪的大帳跑去。


    尤銘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笑道:“看來這一次收獲頗豐啊。”他端起桌上的粗瓷碗喝了一口。當然,還是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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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北胡大營。


    伊稚邪指著那一大群被北胡士兵押著的衣衫襤褸的百姓道:“他們就是你們大康想要的人口。我們已經商量過了,決定把他們還給你們。”


    尤銘拱手道:“那本座就多謝大汗了。”說著,就吩咐自己手下的士兵前去接收。


    伊稚邪攔住道:“不過,我們卻不能把他們白白的還給你們。要知道,這些人對我們來說也是極好的奴隸。有了他們,我們就能有更多的糧食,更多英勇的士兵。雖然我們北胡人不會出爾反爾,可是就這麽還給你們,我們還是心有不甘啊。所以,要你拿一個東西來換。”


    “哦?”尤銘道:“那大汗這次想要多少財寶?”


    伊稚邪擺擺手,道:“我不想要財寶。我隻要你給我跪下磕三個頭,就夠了。”


    這一句話無異於平地驚雷,尤銘和他的隨從一起變色。那些被押著的百姓也是吃了一驚,紛紛喊道:“大人,可千萬不能跪啊!”


    尤銘捏緊了拳頭,對他來說,這絕對是難以忍受的奇恥大辱。他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沉聲道:“怪不得大汗今天千叮嚀萬囑咐,要本座穿好官服。原來是有這麽個意思。大汗不愧是草原的大汗,果然是深謀遠慮啊。”


    伊稚邪不置可否,道:“你也可以不跪。放心,人我是會還給你們的。不過,你要是不跪的話,我交給你們的將會是死人。你,自己看著辦吧。”


    副使禮部侍郎來利道:“大人,可千萬不能跪啊。你現在穿的是官服,你這一跪可就是反叛啊!那可是死罪啊。”


    尤銘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可是?你也聽到了。我要是不跪的話,那些老百姓就會死。那可是十數萬條人命啊。”


    來利道:“那些賤民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大人,你可千萬不能背叛朝廷啊。況且,你是世家子弟,身上留著的是極為高貴的血液。你不能玷汙了你高貴的血統和驕傲的姓氏啊。”


    尤銘沒有說話,渾身顫抖。誰都可以看得出他現在已經憤怒到了極點,他正在努力壓製自己的憤怒。


    伊稚邪見他沒有動靜,使了個眼色,十幾名百姓被拉了出來,瞬間傳來陣陣慘叫,他們已經倒在了血泊裏。


    尤銘憤怒的睜開眼睛,沉聲道:“我若是跪了,你真的放了他們?”


    伊稚邪道:“當然!我們北胡人最重承諾,不像你們康人,最喜歡出爾反爾。”


    慢慢的,尤銘的身子矮了下去。他身後的隨從都挑過了頭去,不忍觀看。那些被押著的百姓已經哭出聲來:“大人,你不能跪啊!你為了我們不值啊。”


    北胡的將領和士兵紛紛大笑,譏笑尤銘的軟弱無能,譏笑中原沒有真正的勇士,就連已經跟尤銘結為同盟的右賢王他們也是如此。


    他們中隻有兩個人沒有笑,一個是伊稚邪,另一個就是索沫兒。伊稚邪見他下跪,臉色非但沒有舒展,反而越來越鐵青。似乎遇到了什麽極為棘手的難題。


    索沫兒見他們笑得越來越放肆,忍不住怒道:“你們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換了你們,你們有這樣的勇氣嗎?他是一個真正的勇士,是真正的大英雄。你們沒資格笑他。”


    尤銘站起身來,道:“該放人了吧?”


    伊稚邪鐵青著臉,揮手道:“放人!”又對尤銘道:“希望我們還有對決的一天。”


    索沫兒走到尤銘跟前,道:“我已經跟父汗說了。他雖然沒有回答我,但我知道,他一定會答應的。你,真的,很勇敢。”大起膽子,湊到尤銘臉上親了一口,跟著她的父汗走了。


    尤銘緊緊握住拳頭,那裏麵不僅是他的屈辱,還有著一枚耳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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