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慶上下打量著尤銘,很是滿意。他的身上沒有一絲紈絝子弟的浮華狂傲,反而是謙恭有禮,但同時身上還散發著一種睥睨天下的自信與傲氣。他朝尤銘躬身一禮,道:“末將參見大都督。”


    尤銘急忙將他扶了起來,還了一禮,將他請入船艙坐了首席。替他斟滿酒,敬了一杯,道:“素聞將軍豪飲,將軍且請滿飲此杯。”仰頭喝下。


    修慶見他爽快,也將杯中酒一口喝盡,又連飲了三杯,抹了抹嘴唇上的酒漬,道:“大都督果有心於天下麽?還請大都督明白告知。”


    尤銘知道這是修慶要自己向他攤牌,他不自覺的望向文凱。隻見文凱端起酒杯,輕輕啜了一口,微微點了點頭。他心中大定,斬釘截鐵的道:“將軍願相助否?”


    修慶滿意的一笑,端起酒杯一口喝盡,忽的站起身來,朝尤銘倒頭拜下,道:“末將願為公子前驅。”


    尤銘哈哈大笑,忙將他扶起,道:“能得將軍相助,真乃我之福也!必能決勝於**波濤之上,揚威於九州四海之外。”端起酒杯,道:“小王且以此杯水酒,聊表敬意。”雙手恭恭敬敬的握住酒杯,奉於修慶麵前。


    修慶心情激動,一把抓過酒杯,仰頭喝盡,和尤銘相視,大笑。


    修慶道:“若公子成就大事,末將一不求金銀田地,二不求聲色犬馬,三不求高官厚祿。隻求公子準許末將率領一支舟師縱橫**即可。”


    尤銘聞言大喜,暗道:“我本就想要廣開海路,既然你自己提出來了,又豈有不允許的道理?”笑道:“果真這樣,我豈不是慘無人道?嗬嗬!”


    修慶一愣,以為尤銘不同意,不由大為懊惱,自己一生的願望,難道真的無法實現麽?他不由怒氣衝衝的望向文凱。見文凱朝自己淡淡一笑,絲毫沒有畏懼,很是奇怪。他細細回味了一遍尤銘的話,登時明白過來。他大喜過望,朝尤銘倒頭拜下,道:“公子果真能答應末將,末將銘感五內,永誌不忘。”“砰砰砰”的磕了幾個響頭。


    尤銘扶起修慶,道:“將軍不說,我也有此意思,還怕將軍不肯呢。既然將軍有此豪情壯誌,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給將軍湊足遠航的資源財物。希望將軍能成為我華夏數千年來開拓海疆之第一人。”


    修慶聞言大震,虎目含淚,不能自已,隻是久久拜服於地.木製的甲板上,被他摳出了幾道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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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向繁華的金陵碼頭,今日卻多了一份威嚴肅殺,數十艘巨大的樓船戰艦將碼頭嚴嚴實實的堵住了。岸上,數千名士兵彎弓執刀,緊張的與戰艦對峙著。大量的部隊還在源源不斷開來,就連威力極強的連機弩,踏張弩等軍用大弩也被搬了出來。不明所以的民眾恐慌的躲入了家中,深怕惹來無妄之災。繁花似錦,冠絕天下的金陵,一下子成了一座死城。


    泰國公府內,尤燁怒氣衝衝的問道:“鑠兒!這是怎麽回事?修慶的長江水師怎麽把金陵碼頭給圍住了?現在金陵的日常事務是你管的,你給我好好解釋清楚!”


    尤鑠一臉憤恨,道:“父親,我已經找他們問過了。修慶那廝著實傲慢無禮,說是奉了大都督的命令,操演水軍。”


    “大都督?哪個大都督?江南一切兵馬提調都要有本公的手令,哪個大都督敢擅發命令?他又怎麽敢遵命的?”尤燁心中奇怪,沒好氣的問道。


    尤鑠道:“還能有哪個大都督!除了老二,誰敢這麽放肆。父親,老二這次是真的向我們動刀子了。他是想把我們趕盡殺絕啊。”


    “什麽!竟然是他!”尤燁吃了一驚。誠然,在江南不受他尤燁轄製的也就隻有他這個被趕出家門的二兒子尤銘了。也隻有他敢有這樣的膽子,也隻有他能有這樣的勢力能量。


    尤燁頓時大為頭疼,他撫著自己的腦袋,氣急敗壞的道:“這個逆子!他想幹什麽?竟敢對自己的父親示威,反了他了。無人倫,無人倫!”可是?他腦子卻還不亂,吩咐尤鑠道:“鑠兒,快去你爺爺的院子裏,把老太爺給請出來,現在能製得住他的,隻有老太爺。”尤鑠應了聲,急忙往尤崳的院子跑去。


    尤燁左手無規則的敲打著桌子,奇道:“修慶的水軍向來隻聽從朝廷的命令,老太爺都調動不得。什麽時候聽老二的話了?他是什麽時候做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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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鑠剛剛走出大廳,沒幾步沒走幾步就感到眼前一花,十數名身著黑色緊身短打的精壯漢子拿著長劍將他圍在中間,兩柄明晃晃的長劍交叉著架在他的脖子上。


    尤鑠故作鎮定,道:“你們想幹什麽?想造反麽?還不快快放了我!”


    一位看似頭領的黑衣人嗬嗬笑道:“大公子不必驚慌。我們隻想請你稍微坐一坐,休息休息。放心,我們是不會傷害大公子的。沒有二公子的命令,我們怎麽也不敢啊。畢竟您是二公子的親哥哥,血濃於水,我們可不敢造次。”


    尤鑠聞言,又驚又怒,吼道:“他要做什麽!他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哥哥!反了他了!”


    那位黑衣人頭領向他聳了聳肩,道:“這,小的們就不知道了。不過!”話鋒一轉,強硬的道:“大公子最好嘴上帶個把門兒的,我手下的兄弟都是一群大老粗,他們都把二公子當成了神一般,最聽不得別人對他的議論毀謗。他們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我可控製不住,當然也不想控製。因為,二公子也是我的神。”


    望著尤鑠因為驚恐憤怒而不住顫抖的時候,他輕蔑的哼道:“賤種!”吩咐手下的黑衣人道:“你們幾個把他提溜走,其他人隨我去請大老爺到碼頭去,讓他和二公子父子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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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被眾人簇擁的尤燁,尤銘的心裏湧起了一股不知名的味道。自己恨他嗎?應該是的。當初就是他逼迫爺爺把自己趕出了家門。更讓尤銘寒心的是,他現在封禁了以前自己的院子,殘害了院子裏的人,自己一直想要回家的憧憬,在一瞬間被毀得徹徹底底。但是,自己又能怎麽辦呢?他畢竟是自己的父親。現在的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殺死自己的哥哥弟弟,卻依然無法對自己的父親下手。父子親情自古皆然。雖然自己來自另一個世界,可是自己現在的這具身體,卻是他製造出來的,他就是自己的生身父親。而且,在尤銘的心裏,忠孝一直是他自己嚴格恪守的道德底線。


    尤銘甩了甩頭,將這些煩惱甩出腦袋,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尤銘走到尤燁跟前,推金山倒玉柱的跪下,抱住尤燁的雙腿,放聲哭道:“父親!兒子不孝,不得已出此下策,還請父親看在父子親情,原諒兒子吧。”


    尤燁聽了這話,心裏愈發惱恨:“你都與我刀兵相見,甚至挾持與我了。竟還如此惺惺作態,想不到我尤燁竟會有這樣的逆子!”可是形勢比人強,現在他不得不低頭。於是,尤燁亦撫摸著尤銘的頭頂,道:“父子之間,哪有仇恨可談。也是我遇事不明,太也對你不起,為父還要請你原諒才是啊。”


    尤銘顫巍巍的抬起頭來,虎目中淚如泉湧,顫聲道:“父親!”父子二人抱頭痛哭。


    文凱不禁大為佩服,明明幾乎已經是勢不兩立的一對父子,居然還能有如此感人的一幕。這使得他不得不感慨貴族的虛偽和做戲的天分。


    尤銘攙著尤燁回到泰國公府內,和他一起看望了躺在病榻上的尤崳。


    看到自己最鍾愛的孫兒回來了,原本病入沉屙的尤崳瞬間煥發了精神,他連連擺手讓尤燁出去,緊緊抓住尤銘的手,生怕他跑了似的,連聲道:“二郎,是二郎,我就知道,二郎不會忘了我這把老骨頭的。”


    尤銘望著憔悴瘦削無比的爺爺,心痛無比,跪在床前,將臉撲在錦被上,哽咽道:“爺爺,孫兒不孝,知道今天才回來。孫兒讓爺爺擔心了。”


    尤崳顫抖的撫摸著尤銘的脊背,老淚縱橫:“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轉身對守在一旁的齊先生道:“老齊,我就說二郎不會忘了我,他一定會回來的。怎麽樣,現在二郎終於回來了。嗬嗬嗬,好好好,我也能閉眼了。”說著,劇烈的咳嗽的幾下。


    尤銘聞言大驚,急忙扶住尤崳,哭道:“爺爺,您,您說什麽?不,不會的,孫兒還要和您一起去騎馬釣魚呢。”


    “咳咳……”尤崳笑著咳出幾口血,道:“傻孩子,人總是要死的啊。爺爺當將軍這麽多年,殺人無數,能活到這麽久,已經很知足了。最讓爺爺欣慰的是,爺爺有你這麽一個好孫子。隻是,爺爺不行了,不能再庇護你了,你以後一切都要靠自己了。”又一陣咳嗽之後,他用力抓住尤銘的手,似是哀求的道:“不要憎恨你的父親和哥哥,他們雖然對不起你,可畢竟還是你的親人。爺爺,不想看到族人的鮮血。”


    尤銘心情愈發悲痛,他不忍拂逆尤崳的意思,流淚點了點頭,道:“孫兒知道了。”


    尤崳見尤銘答應,欣慰的笑道:“好孫兒。”一仰頭,沒了聲息。


    尤銘心底大痛,撲到尤崳的身上,縱聲慟哭:“爺爺!”一時間,天上稀稀落落的飄下了幾片雪花,漸漸的變成了鵝毛般的大雪。北風呼號,似乎也在為一代人傑的風逝而痛苦悲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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