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銘替文凱斟滿酒,道:“文先生,小王敬你一杯。”和他的酒杯碰了一下,仰頭飲盡。


    尤銘夾了一塊醃肉放進嘴裏,笑道:“怎麽,文先生嫌這酒難喝嗎?”


    文凱歎了口氣,將酒喝了,道:“二公子,這在官道上紮營可是違反朝廷典製,要是被一些別有用心的官員拿到朝堂裏彈劾,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朝廷正愁找不到借口來整治你們尤家啊。”


    尤銘又喝了一口酒,笑道:“哦,文先生是怎麽看出朝廷要對我們尤家動手的?”


    文凱道:“難道以二公子的睿智還看不出來嗎?朝廷為什麽要在滅衛之後將你們尤家從虞國公徙封為泰國公,將你們從經營了二百多年的三晉故地改封到這江南衛國?難道僅僅是為了表彰你們尤家的不世功勳嗎?在三晉故地,你們尤家同樣可以是諸侯之首,同樣可以風風光光,榮華富貴。把你們尤家遷徙到江南來,就是想讓你們離開自己家族經營了多年的地盤,讓你們遠離朝堂,遠離朝廷的統治中心,瓦解你們家對於朝廷的威脅。我想這一點老公爺和二公子必然是心知肚明的吧。”


    尤銘嗬嗬笑道:“文先生多慮了吧?朝廷新定江南,若是沒個厲害的人物鎮壓,隻怕江南不穩,虛耗朝廷國力啊。先帝將我們家徙封過來,是對我家的恩寵,哪有什麽圖謀?”


    文凱還想說些什麽?尤銘攔住他,伸手沾了些酒水,在桌上寫到:“帳外有耳。”


    文凱先是一愣,想到尤銘的武藝遠在自己之上,立刻反應過來,哈哈笑道:“二公子一言,真是醍醐灌頂啊。”眼睛卻看著尤銘飛快寫下的幾行字:


    “文先生所言,小王如何不知?朝廷用心險惡,意圖瓦解我尤家的圖謀,老爺子心知肚明,否則又怎麽會想盡一切辦法的將黑甲精騎帶來江南。畢竟七大家裏麵已經有許家,袁家還有梁家被朝廷借故給除去了。我們剩下的四家自然是緊密聯係,共同對抗朝廷的削藩。


    有了由黑甲精騎為骨幹的尤家軍和其他三家的家族私軍,朝廷就是想動我們也不得不顧忌三分。隻是現在還沒有到和朝廷翻臉的時候,修慶的五萬長江水師一直都在虎視眈眈。我們尤家軍雖然可以決勝大陸,可是麵對水戰卻是鞭長莫及,若不能建立一支可以決勝**的強大水師,想要北定中原無異於癡人說夢。”經過文婷的事情後,尤銘已經差不多和這具身體完全契合了,而這具身體原本主人的高度政治敏感性和聰明的六識,也都賦予了尤銘。


    文凱點了點頭,也寫到:“二公子所慮長遠,非我等所能及。隻是二公子將大軍駐紮在山中官道之上,此舉太過匪夷所思。老夫實在想不明白,還請二公子指教。”


    尤銘笑道:“來來來,文先生,再喝一杯。”手上卻不停歇,寫到:“既然要圖謀天下,自然要收天下英雄以為己用。敢在官道上設伏的人絕非一般盜匪可比。嘿嘿!燈下黑!此等膽識著實厲害。”在獲得這一切本領的同時,原來二公子的雄心壯誌也到了她的身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文凱點了點頭,笑道:“二公子,不能再喝了。老夫已經不勝酒力了。”手底下卻寫到:“二公子所言甚是。隻是此等人亦必極難馴服,若能受用最好,否則二公子當立刻殺之。切不能讓其落入他人手中,成為公子勁敵。”


    尤銘點了點頭,笑道:“既如此,就不勸先生喝酒了。敢問先生,現今天下大勢如何?我大康國是否能再重現盛虢氣象,令萬夷來朝?”手中卻寫到:“文先生,長江幫幫眾善習水戰,小王想讓文先生以長江幫幫眾為骨幹,替小王組建一支無敵艦隊。”


    文凱輕輕咳嗽了兩聲道:“二公子,現今天下雖說太平,可是朝廷的力量並不強大,要不是靠著一幫子忠心耿耿的忠臣良將,還有豪門華族的支持,朝廷根本就不可能安安穩穩的坐這太平江山,花花世界。可是這樣一來,豪強勢力太過強大,已成尾大不掉之勢。若是不能掃平豪強,政令統一,想要恢複盛虢時萬夷來朝的盛況,隻怕殊為困難。”他在桌子上卻寫到:“二公子組建一支能征善戰的水師需要有龐大的財力,人力的支持。錢財還好說,造船的工匠也沒什麽問題,關鍵是精善水戰的將領卻極難尋覓。還有就是將士的操練需要場地和器械。這些東西絕非可以一蹴而就。要想讓朝廷不發覺,很是難辦。”


    尤銘略一沉吟,道:“可是朝廷並沒有絕對的優勢,而各大家族又相連交結,互為援引,若是貿然削藩隻怕會引起潑天大禍,剛剛統一的中華大地隻怕就要再度陷入戰亂動蕩之中,老百姓可就又要遭殃了。”可是桌上的字跡卻隨著酒漬延伸開來:“錢財,工匠,器械,場地方麵不需要文先生操心,就是騙過朝廷耳目,小王也自能辦到。至於說精善水戰的將領,小王麵前不正是最合適的一位嗎?”


    文凱搖頭道:“二公子心憂家國百姓,著實令老夫敬佩。可是剛才二公子隻看到了時局的一麵,還有另一麵二公子卻未曾看到。老夫適才已經說過了,豪門大族已成尾大不掉之勢,他們發動叛亂組建獨立小朝廷的趨勢已經越來越明顯,分裂已經不可避免。到時候為了爭奪這天下至尊的寶座,中華大地勢必戰火紛飛,兵連禍結。老百姓也勢必積屍如山,流血成河。所以,不論朝廷是否著手削藩,都要麵臨一場大戰。若是朝廷得勝,則江山一統,皇圖永固,再現前虢盛世也非癡人說夢。若是朝廷失敗,這赤縣神州還得再燒二三十年的戰火。畢竟幾大豪強實力都差不多,誰也沒有迅速擊敗對手,一統天下的實力。”


    文凱一心二用,手上也不放鬆:“二公子,老夫帶個千把人小打小鬧的可以,當真要率領數萬水師,決勝萬頃波濤之上,老夫萬萬沒有這樣的本事。至於老夫的那個徒兒,時巨,他可以做一個衝鋒陷陣的將軍,卻絕對做不了運籌帷幄的統帥。衝鋒陷陣的勇將,二公子並不難得到。可是調兵遣將、指揮若定的統帥就是殊為難求了。(.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尤銘想了一會兒,道:“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愛讀書)九州分裂了近四百年,民心思治。若是有豪強圖謀不軌,豈會有人相附。朝廷一統江山上合天意,下順民心,百姓盡皆影從,但從這一點看,朝廷已立於不敗之地。再說,我大康國兵甲鋒銳,風行天下,若有跳梁小醜滋擾生事,也可輕易平定。隻要朝廷緩進徐行,逐漸收歸權力,我大康必將長治久安。”


    桌子上卻寫到:“那文先生看現任長江水師都統製,荊南侯修慶如何?”


    文先生道:“二公子此言謬矣。大康國兵甲強盛不假,可是卻有盡六成是各大家族的私軍。天下六大強軍中,四大家族各有一軍。分別是你們尤家的黑甲精騎;崔家的虎嘯軍;程家的神策軍以及肖家的燕雲飛騎。朝廷隻有一支驍果軍,剩下的那支便是盤踞雲南的梁王劉元慶的藤甲兵。此外盧照直的關寧鐵騎,丁友澤的淮南兵也殊不可侮。這兩支軍隊,也是朝廷不能直接控製的私軍。因此朝廷的實力頂多比各大家族強上一籌。現在暫時還鎮得住,可日子久了各大家族就會生出輕慢朝廷之心。到那時侯戰亂將不可避免。”


    他暗中卻寫到:“修慶此人曉暢軍事,沉穩有謀略。在衛國擔任了近二十年的水師大都督。若不是他投降,憑他的五萬水師足以將戰事拖他個一兩年的。若是二公子能夠收服此人以為己用,那是再好不過了。隻是此人對朝廷忠心耿耿,隻怕不好馴服。”


    尤銘沉吟良久,道:“若是藩鎮自請撤藩,是否可以化解兵災?”嘴角忽然露出一絲殘忍的微笑,寫到:“正如先生適才所言,若修慶此人不能為我所用,那也隻好殺之了。”


    文凱皺眉沉思,良久道:“自請撤藩?可是哪個藩鎮肯放棄兵權,做那任朝廷宰割的魚肉呢?莫非二公子你?”同時手上寫到:“善!去了修慶,朝廷的力量就去了三分三。”


    尤銘點頭道:“不錯,我準備說服爺爺向朝廷自請撤藩,並交出大將軍金印,以示誠意。”


    文凱疑惑道:“可是老太爺會同意嗎?這要是朝廷準了,那你們尤家可就真成了案板上的魚肉,等著朝廷來下刀子了。”


    尤銘笑道:“文先生過慮了。朝廷向來以信義為重,顧念元老功臣,又怎麽會對我們尤家下手呢?再說,即使下手也罷了。隻要能夠消弭戰端,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也算是值得。”


    右手食指卻飛快的寫到:“向朝廷自請撤藩,正是要他不撤藩。再說,現在的尤家軍有沒有那個三斤重的金疙瘩,也一樣隻聽我們尤家的指揮,朝廷根本沒處下手。老爺子要是連這一點也看不到,那他也就做不了這麽多年的尤家宗主了。”


    文凱看了連連點頭,在桌上寫了個:“妙”字。


    忽然尤銘將一隻酒杯輕輕擲出帳外,笑道:“朋友,外麵風大天寒,何不進帳共飲一杯?”


    一位高瘦的黑衣漢子迅速閃進大帳裏,手上還握著剛才尤銘扔出的那隻酒杯。


    那漢子朝尤銘倒頭拜下,道:“二公子心係家國,大仁大義,我剛才盡然還要打二公子的圖謀,當真是瞎了狗眼。二公子,我韓青給你磕頭請罪啦。”


    尤銘急忙將他扶起來,將斟滿的一杯酒遞到他麵前,笑道:“韓義士高風亮節,劫富濟貧。小王欽佩尚且唯恐不及,又怎麽會怪罪義士呢?來來來,坐下,陪小王和文先生喝幾杯。”


    韓青也不是矯情之人,接過酒杯謝道:“謝二公子不罪之恩。”搬了一張馬紮,坐了下來。


    韓青舉杯道:“適才小人妄圖對二公子不利,罪該萬死。二公子寬厚,赦了小人的罪過,小人深感不安。現在自罰三杯,以為贖罪。”一連喝下三大杯烈酒,黝黑的麵膛微微泛紅。


    尤銘給韓青斟滿酒,與他碰了一下,笑道:“韓義士不忿貪官汙吏荼毒百姓,劣紳奸商魚肉鄉裏,在這夾雲山上劫富濟貧,本意是好的,隻是方法卻錯了。殊不知,義士的每一次行俠仗義,劫富濟貧。雖然解了當地老百姓的危困,可是異地他鄉的老百姓卻更要遭殃嘍。”


    韓青聽尤銘不讚成自己劫富濟貧,心中有些惱怒,道:“那小公爺的意思是我放過那些天殺的,老百姓反而能過上好日子了?”


    文凱嗬嗬笑著,接了過去:“嗬嗬,二公子並不是這個意思。你想那些貪官汙吏,劣紳奸商的財帛是從哪裏來的?”


    韓青氣憤憤的道:“還不是老百姓的膏血!可恨都叫這些狗日的給吸吮盡了。”


    文凱笑道:“這就對了。那些個王八蛋的萬貫家財都是壓榨的老百姓。他們被義士劫去了,自然要著落到當地老百姓的頭上搜刮回來。義士劫去的越多,他們對老百姓的敲骨吸髓就越厲害。義士這豈不是無意之中為虎作倀,做了他們的幫凶嗎?”


    一番話說得韓青冷汗如雨,他似是無比悔恨的道:“我,我倒是沒想到過這一點。我倒是沒想到過這一點。”他哆哆嗦嗦的將桌上的酒杯拿起,胡亂的灌進嘴裏,使勁的搖了搖頭,道:“那該怎麽辦?劫去不是,不劫去也不是,還請二公子指一條明路。”


    尤銘見韓青純真坦誠,早已是喜歡的不得了,他朝文凱打了個眼色。


    文凱會意,笑道:“韓義士可曾想過謀一個功名?”


    韓青堅決的搖頭道:“我寧死也不做他大康朝廷的走狗,與那些畜生同流合汙。”


    文凱臉上微微變色,剛才韓青的那句話其實將尤銘還有他的家族也給罵了進去。他偷偷瞄了尤銘一眼,見尤銘神色如常,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道:“韓義士莫非與朝廷有什麽不解之怨嗎?文某冒昧,還請韓義士不要見怪才是。”


    韓青搖頭歎了口氣,道:“這也沒什麽的,說出來也無妨。在下的生母是前濠的宜寧公主,他麥家篡位之後,被麥積石那狗賊給奸殺的。我父親前濠文華閣大學士韓成因為不肯替狗賊起草即位詔書,也被麥積石那狗賊給處了寸磔之刑。要不是撫養我的嬤嬤拚死把我抱了出來,交給一戶農家撫養,我隻怕也難逃一死。我與他麥家,與他大康朝廷不共戴天!二公子若是想對朝廷盡忠,自可將我綁了交上去,到時候封賞自會源源而來。”


    尤銘正色道:“原來韓義士是前朝遺孤。哼,韓義士把我尤銘看成是什麽人了?莫說是像義士這般身負血海深仇,單憑韓義士這份劫富濟貧的俠肝義膽,我尤銘也保定了,朝廷再厲害也休想動義士一根寒毛。義士要報大仇無可厚非,可是義士無兵無勇,如何與朝廷的百萬雄師相抗衡?這父母血仇何時能報?”


    聽到這話,韓青神色立時暗淡下來,歎了口氣道:“韓某何嚐不知希望渺茫,隻是父母血仇怎可或忘?但拚了這條命也罷。”


    文凱笑道:“韓義士,若是有人可助你報仇,你可願意歸他帳下,聽他驅策?”


    韓青道:“倘若真有此人,我韓青此生此世給他當牛做馬報此大恩。”忽然抬起頭,驚道:“莫非你說的就是二公子?”


    文凱點頭笑道:“不錯,試問普天之下,除了二公子還有誰可以幫你報此血海深仇?”


    韓青驚疑無比,道:“可是?適才我還聽見二公子要向朝廷自請撤藩,以表忠心呢?他又怎麽會幫我造反報仇?”


    “嗬嗬嗬嗬!”文凱笑道:“自請撤藩不過是個幌子,為的是讓朝廷放心,不盯著他,讓他好騰出手來積蓄力量。韓義士不是想要殺盡天下貪官汙吏,劣紳奸商,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嗎?正好,二公子早有此念,早就對朝廷的橫征暴斂極為不滿。隻是現在朝廷的力量還很強大,還沒有到‘興義兵,伐無道’的時候。故此二公子隻有韜光養晦,隱忍不發。韓義士,你可願意投效二公子帳下,助二公子推翻昏君暴政,報你父母的血海深仇?”


    韓青立刻起身,踢開馬紮,跪下道:“我韓青從今往後就跟著二公子了。隻盼二公子真能如文先生所言,推翻昏君暴政,還老百姓一個清平世界。”


    尤銘將他扶起來,把手上的酒遞給他道:“嗬嗬,韓義士放心。小王且與你立誓,若是小王不能推翻昏君暴政,與那些貪官汙吏同流合汙,韓義士盡可來取小王項上人頭。”


    韓青又拜道:“二公子,小人還有一事相求,請二公子準允。”


    尤銘道:“你且說說看,若是小王可以做主,自然答應。”


    韓青虎目含淚,悲憤的道:“他日二公子若是得了天下,還請二公子答允,將他麥家狗賊交由小人處置。”


    尤銘想了一會兒,歎了口氣,道:“這件事尚且渺茫,還是等到以後再說吧。”說完步出大帳,慢慢向山頂走去。


    韓青還想說說什麽?被文凱攔住道:“二公子的良苦用心,日後你自然明白。你現在且去收攏你的部眾,等二公子改編吧。”說完,追著尤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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