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和粵東之間可以很近――如果走海路又順風順水的話;也可以很遠――如果走陸路跋山涉水的話。


    餘姚謝家招女婿的盛況在當地轟傳一時但消息經過空間的過濾經過數千裏距離的層層淡化到了粵東地區影響已經微乎其微若沒有特殊的因由基本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


    這時南洋與中國之間的商路已到繁忙季節許棟父子忙著外頭的生意張月娥母女則抱懷各自的目的在寨中靜等張月娥在等待著她的丈夫來接她而許夫人則在等待著一個複仇的機會――兩個女人一個因愛在堅持一個因恨而執著。


    這一日忽有一艘帆船在附近擱淺南澳的海賊劫持了乘客後才現船主是一個和尚。


    海上男兒就算不信佛至少也有一些忌諱何況看這和尚的行囊也沒多少油水便沒太為難他。和尚在島上尋了幾個漁民幫自己修船有南澳寨眾見他像是個大地方來的人便向他打聽一些消息一問之下才知道是杭州虎跑寺的明山和尚。


    “杭州啊!好地方!上有天堂下遊蘇杭嘛。”


    人間天堂的名氣粵東的漁民、海賊也聽說過當日那個講古慶在南澳開場講古的時候也講了好些與杭州有關的故事可惜那個講古慶早跑到日本財去了。


    “嗬嗬講古啊。”落難船隻的一個水手指著明山和尚說:“這位小師父也會呢!”


    “啊!真的嗎?那可要聽聽!”


    船還沒修好夜裏明山和尚便給海濱的漁民講些佛經的故事徐海的口才不錯可惜佛經裏的故事和王慶講的故事相比顯得不夠淫蕩吃過大甜大鹹後再吃青菜豆腐不免覺得口淡。


    “小師父你講的故事不好聽!”有人抗議著。


    “可和尚我除了這些經書上的故事就不會講其它的了啊。”


    有人道:“你從杭州那樣的地方來難道就沒些現成的故事講麽?”


    “現成的故事啊……”明山和尚想了一下說:“那倒是有的說起來浙江最近生了一件奇事呢。”


    “哦奇事?這麽說是真事了?”


    就算是同樣的情節真事也總比故事更有吸引力些因此便有漁民來了興致:“是什麽奇事呢?”


    “我們浙江有一座閣老府閣老府裏有一個千金小姐在幾天裏連續被盜賊劫持了兩次又被同一個公子救了兩回大家說這算不算新聞?算不算奇緣?”


    “啊!還有這樣的事啊和尚快跟我們說說!”


    明山和尚便開始講述閣老府千金和遊學公子的新聞新聞裏的豔遇聽得眾漁民津津有味都在猜測公子救了那千金小姐之後船艙裏生過好事沒有。


    “大概有吧。”明山和尚露出一種出家人不當有的笑容來:“後來這千金小姐就嫁給了這個公子了。”


    “啊!聽起來好假。”有人叫道:“就像那個講古慶講的故一樣都是才子配佳人。和尚你一定是在廟裏呆不住想女人時編出來的。”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明山和尚口呼佛號道:“和尚不打誑語更不敢生淫念。這件事情確實是真的。而且他們的婚禮還轟傳一時。說來奇怪聽說這個公子在東海上大大有名你們中也有水手吧?怎麽沒聽過這事?”


    便有人問那公子叫什麽明山和尚說:“聽說這位公子是福建人姓王叫王慶是東海一支大船隊的總舶主還是澎湖的寨主呢。”


    這句話一出口便有好幾個人同時叫出聲來道:“王慶?和尚!你沒弄錯吧?”


    明山和尚道:“沒有沒有此事千真萬確。佛山為去普陀山拜觀音中途還經過雙嶼這事是在雙嶼聽說的。我還親見了那個王總舶主的迎親船遠遠望見那公子坐在船裏呢。”說著描繪了那公子的容貌。


    便有認得東門慶的海賊叫道:“出事了!還真是講古慶!”


    第二日這個傳聞便在南澳傳開了。留守的總管周禿子對財副李椰殼說:“要出大事了!王慶要是拋棄妻對咱們握有張月娥就不會再有顧忌說不定就要來圖謀南澳了呢!”


    李椰殼也有些擔心:“那怎麽辦?”


    “那有什麽辦法!”周禿子說:“他們東海商會勢大我們鬥不過他們的。”


    李椰殼說:“他們東海商會也就是一團捏在一起的濕沙說是一家人其實裏頭鬥得厲害!王慶要對我們動手東海商會其他人未必會幫忙說不定為了怕他勢力壯大反而會掣肘他!”


    “就算沒有別人的幫忙長遠來說寨主也都不過王慶的。”周禿子說:“你想想咱們這幾年都是在吃老本也不見得有壯大的機會但王慶那邊卻是一天一個樣子!我看短則一年半載長則三五年慶華祥那邊就會大到能隨時捏死我們!”


    “就算如此那也是三五年後的事吧。”李椰殼說。


    “不是眼前的事但也得防著!”周禿子說:“要等到火燒眉毛才找水那時就遲了!”


    李椰殼聽了這話懷疑地說:“你想幹什麽?起事還是去暗投王慶?”


    “都不好。起事太危險許棟把權抓得太緊連他兒子都防咱們成算不大;至於投靠外人咱們和王慶交情不深不知道能不能攀上他呢!”周禿子說:“我有第三條路子比這兩條都安全你跟不跟我幹?”李椰殼想不出來周禿子說:“還記得嗎當初王慶才從大小甘島出時那真是要人沒人要錢沒錢他是怎麽能出海的?”


    李椰殼道:“聽說是小尾老幫了他的忙。”


    “不止如此啊。”周禿子說:“我事後細細查過了少寨主也暗中資助了他不少但這事少寨主從來沒跟我們甚至沒跟寨主提起!”


    李椰殼聽了這話有些吃驚了隱隱想到了什麽:“你是說少寨主一直就和王慶私通?可他為什麽這麽做?”


    周禿子冷笑道:“你忘了當年的事情了?許棟可不是許朝光親生老子!”


    “你是說……”李椰殼壓低了聲音:“他知道了?”


    周禿子道:“我看像!”


    李椰殼的眼睛眯了起來若許朝光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那麽這一切就值得細細玩味了。如果許朝光和王慶之前已經達成秘密盟約那麽王慶便不是許朝光的外敵而是強援了。而李椰殼也明白了周禿子的第三條路子:不是起事不是通敵而是去輔佐許朝光。這條路子無論成算還是安全係數都大得多。


    粵東海麵的明爭暗鬥繼續持續著原本作為鬥爭焦點之一的張月娥卻因為這個消息而逐步被人剔出重要棋子的行列之中。


    但對張月娥來說她並不在乎自己對海上豪強們重不重要她在意的是自己對王慶來說重不重要!


    當有多事的人跑來跟她說餘姚成親的事情時張月娥感到天都塌了!


    以前她雖然是人質可大家顧忌著她有個厲害的丈夫在外頭凡事都給三分顏麵但現在他丈夫不要她了這個被丈夫拋棄的女人在眾人的眼裏就像一件被扔掉的舊衣服。身邊的人看她的眼光議論她的話都像針一般從她的耳目一直紮到她心裏去!這時唯一還對她好的隻有許夫人!


    許夫人雖然也很震驚但見到女兒失魂落魄的樣子卻還是打起精神來勸道:“別相信這些!一個過路和尚的風言風語罷了!大海上這種謠言多了去!比這更荒唐的事我這二十多年來也聽過幾萬種!”


    可是對一個女人來說丈夫長期不在身邊本身就是一種危險的信號!更何況張月娥的丈夫是那樣的風流那樣的出眾!當他還很落魄的時候張月娥也覺得丈夫是那樣的魅力四射何況現在他達了!


    她想起了丈夫出海前夕的那句話:


    “咱們家大著呢!”


    對啊他是大家族的子弟他的家族會承認自己這個浪蕩無依的海上弱女嗎?


    張月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痛哭起來。若是她能保住這一胎若是她能給東門慶生下一個兒子那麽她對自己的前途就會更有把握一些可是現在……


    現在她隻能期盼這個消息是假的!


    但是很快她便絕望了。有人證實了這個傳聞是真的這個人就是許棟!


    許棟這回出外“打魚”沒什麽收獲卻帶回來了一個消息:王慶果然在餘姚成親了!


    這件事是慶華祥的喜事澎湖方麵、月港方麵都老早就得到了通知雖然沒有大肆宣傳但像牛家浦這樣的友好勢力還是知道了。更何況澎湖和南澳之間淵源深遠兩島海賊之間本來就多有私下的聯係許棟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又經過多方打聽終於確證無疑!


    “這……這是真的嗎?”許夫人還抱著萬一的希望但當她望向許朝光時卻見兒子點了點頭。


    張月娥整個人晃了兩晃終於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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