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養新一郎的話佐藤秀吉其實聽見了。


    日本是一個等級社會十分嚴格的國度國中除了按照所謂的天皇和將軍、諸侯以及士農工商的階級劃分之外還有一個最下層的群體即在國中被視為“非人”的賤民。賤民沒有姓氏被“良民”們視為不可接觸的群體平時隻能從事屠宰、皮革等低賤事務所以即使是犬養、穴山這樣的破落浪人也都看不起賤民甚至連犬養、穴山的手下一聽說佐藤秀吉可能是賤民也馬上一掃之前對他的欽佩生出了深深的反感。


    對於會出現這種結果佐藤秀吉心裏有數可人生中的有些情況不是他想改變就能改變的哪怕他付出百倍的努力!此時此刻佐藤秀吉忽然極端向往大明那個開放得多的社會來向往大明帝國的科舉在他心目中科舉是一個不拘一格錄用人才的傳說他曾有一個妄想那就是讀好書到大明參加科考如果能取得一個名次哪怕隻是成為一個童生那也將讓他的地位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對他來說那完全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幻夢。


    然後他又想到了東門慶他覺得東門慶是一個承繼了上天賜予的太多好處卻又不懂得珍惜的懶漢!佐藤秀吉期盼的所有美好事物這個懶漢似乎都可以不經努力就能擁有但佐藤秀吉又認為讓東門慶這樣慵懶、散漫的人擁有這些是在暴殄天物!他憎惡這個懶漢!然而佐藤秀吉又豔羨這個懶漢所擁有的好處比如他的優雅他的財富甚至他麵對財富時的豁達!


    佐藤秀吉來到了堆放屍體的地方這裏已經彌漫著令人惡心的臭味卻又是佐藤所熟悉的臭味他帶著兩個朝鮮男人和兩個朝鮮女人開始挖掘墳墓準備掩埋屍體心中卻對這項工作充滿了憎惡。


    “犬養十七郎和穴山左衛門都是廢物可他還是寧願相信他們!”佐藤秀吉心裏想的這個“他”自然是犬養新一郎:“他一定會失敗的!就算他能逃離這個小島遲早也一定會失敗的!我不能跟著他一起沉下去!”


    可是佐藤秀吉該怎麽樣才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他問自己跟著又想起東門慶這個“王慶”似乎曾經有那麽一會兒不計較他的身份願意指導他讀唐詩佐藤甚至覺得直到現在東門慶也沒有因為自己的出身而顯露出對自己的歧視。“不過那也許是因為在他看來所有大明以外的人都是蠻夷!”想到這裏佐藤在自己被刺痛之餘又感到一絲快感他心裏冷笑著對犬養新一郎的幻象說:“你看不起我卻不知道在他眼裏我們根本沒區別!你和你看不起的人根本就沒區別!”


    佐藤秀吉在挖掘墳墓時並不知道自己的計策實際上已經幾乎將東門慶逼入極絕境!


    東門慶離開燃燒著的大船以後想蕩槳來到一個偏僻的地方休息了一陣醒來已是白天便要去打探打探消息看看能否救出李純。他也懂得控製信息的重要性所以先往高處爬去要登高遠眺看看倭寇們有什麽行動沒想到還沒爬上去就隱隱望見有一隊人朝高地走去見到這情景之後東門慶哪裏還敢妄動他悄悄爬近一些躲在木石之後悄悄張望大略可以看見這撥人馬竟有十幾個!沒多久又現這些人爬上了這座小島的最高處顯然正在監視全島。(.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東門慶心中震駭不敢去自投羅網趕忙閃入樹林當中在樹屋那裏找到了一點有些黴的幹糧正想到地裏看看有沒有其它食物卻現有另外一隊人馬已搶先他一步正在收集農地裏剩餘的糧食、蔬菜摘取果樹上所有的果實帶得走的全部收走帶不走的也打掉、踩爛。


    第一天他還能找到一點吃的第二天就一點吃的都找不到了。後世曾有人說什麽中國是一個“幾千年的農業社會”這是一種荒謬絕倫的總結。實際上任何一刀切的總結落到中國幾乎都是荒唐的。中國確實存在著大麵積的農村但在那些文明尚未遭到毀滅的時代商品經濟和市井文化都有強大的生命力。東門慶本人就是一個市井中長大的子弟所以他既不懂農事也不懂狩獵在缺乏工具的情況下更難以靠打漁、打獵為生何況高地上還有犬養十七郎所率領的監視隊伍監視著這個小島的大部分區域林木農地之間又常常出現佐藤所率領的那兩個小隊的身影十幾個人一散布開來足以監視範圍很大的區域那些朝鮮懦夫和朝鮮婦人手中的木棒雖然沒有強大的殺傷力卻足以扼殺東門慶偷襲倭寇的企圖甚至很可能會讓東門慶的行蹤暴露!所以東門慶就算想打獵、捕魚也得冒上暴露自己的危險。


    “他們居然想到把那些朝鮮人組織起來……”想到這裏東門慶便感到痛苦萬分在這場性命之博上他已找不到對自己有利的籌碼了。


    第三個白天連水源都被監視了起來東門慶要喝水隻能趁著晚上偷偷出動白天隻能幹挨渴。不過還好倭寇們顯然對他還有很深的忌憚白天不結隊就不敢出村至於晚上則幹脆窩在村裏不出來這才讓東門慶有了一點行動的餘地。


    不過“不能這樣下去了……”東門慶知道再這樣下去他挨不了多久了。倭奴既然這樣有計劃地控製糧食和水那接下來恐怕還會有更加厲害的招數!自己絕不能等對方展開行動自己再反應――那時恐怕就太遲了!


    可是他能怎麽做呢?無論是武力還是物力他都比不上對方正麵衝突與持久僵持都對他不利他現在能利用的除了那艘小船之外大概就隻有夜色了。


    第三天晚上東門慶冒著危險悄悄爬到村子附近他這次接近村子的目的不是為了殺人以削弱倭寇的實力而是為了打探消息以確定下一步的行動――當然如果能偷出一點吃的東西來那就更好了!


    這個簡陋的村子別說圍牆甚至連籬笆也沒有但在一些重要的出入口卻有好幾個人守望著讓東門慶根本沒法進去唯一的破綻在東北方向東門慶就朝那裏爬了過去但在進去之前他忽然猶豫了。這些日子來的磨難激了他的直覺他忽然感到事情有些不對――是什麽不對他說不出來但就是感到不對!


    “為什麽剛好這裏有個空隙?不會是個陷阱吧?”想到這裏他又退走了。可是不犯險進村、就這樣窮耗也不是辦法。“該怎麽辦?進去?還是不進去?”


    進去也許有陷阱但不進去也不行!既不懂航海術又對附近海域完全陌生的東門慶根本就不可能靠著一艘小艇遠離這座小島對他來說唯一的出路就是利用這座小島的資源活下去然後再想辦法。所以他必須打敗眼前的倭寇就算希望再怎麽渺茫也必須這麽做!


    他又要往前爬了因為單靠自己的猜想沒法打敗對手所以他必須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而要得到有用的信息就必須進村!然而到了村子邊緣他又警覺地退了回來如是再三他忽然現身邊有了動靜嚇得躲入一棵大樹之後但仔細一看才現是一條野狗!跟著東門慶又現自己現在站著的地方就是當日他掩埋眾朝鮮人的地方。不過幾日過去這裏又多了幾座新墳。


    舊墳是東門慶挖的新墳是佐藤秀吉挖的兩人都挖著墳墓也都在埋人但無論是掩埋對象還是挖墳的心情卻都截然不同!佐藤秀吉是傍晚才開始工作隻來得及埋掉兩個太陽下山後又躲回村子裏去了。所以墳墓邊還堆放著一些還沒掩埋的屍體。東門慶張望了一下認得其中一具正是被自己殺死的倭人心道:“原來他們把同伴的屍體埋在了這裏……”


    這時野狗正在新墳旁邊啃食屍體東門慶心中不忍扔了一塊石頭過去趕走它但沒多久竟然多來了一條野狗。東門慶又丟出了一塊石頭這下子正中其中一條野狗的頭部砸得它哀嚎一聲東門慶心中一緊便不敢再動這個墳地就在村落後麵靠近樹林處如果鬧出聲響隻怕會引來村裏的倭寇。


    就在這時村子那邊響起了腳步聲一個朝鮮男人和一個朝鮮女人走到附近張望了一下不知嘟噥了兩句什麽然後便跑了東門慶躲在暗處也不知他們現自己沒有。過了好一會沒動靜正要離開忽然又想起了幾聲腳步的響動這次似乎有四五個人過來了東門慶心中一動一轉身滾到屍體旁邊去了。他身上穿的是倭寇的衣服臉上、衣服上不但有血跡而且還沾滿了泥土雜草直挺挺地躺著時在黑暗中乍一看和其它屍體也沒多大區別。


    等那群人走近了卻聽其中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嘟噥著抱怨:“這麽晚了還讓我把活幹完……說什麽怕野狗啃壞了身體……難道我就不如這些死人?要是那家夥跑來偷襲怎麽辦?”說的卻是倭話聲音雖然不高但在靜夜之中顯得非常清晰。東門慶一聽便知道是佐藤秀吉。又聽他呼喝著讓人幹活顯然其他人都是朝鮮人。東門慶雖聽不懂朝鮮話但佐藤秀吉三兩句朝鮮話中就夾雜著一句倭語抱怨所以東門慶也猜得到他在說什麽。他聽了很久隻猜出佐藤秀吉對倭寇的領很不滿卻再聽不出什麽有用的話心想:“得走了。這些朝鮮人似乎還和他不同心現在走他們應該攔不住我。”便等待著機會要走。


    這時新坑已經挖好佐藤秀吉便指揮幾個朝鮮人搬屍體東門慶忽覺身邊的屍體動了便知道再遲疑不得腳抬了抬就要跑突然一個朝鮮人驚呼起來指著東門慶跌坐在地上旁邊兩個男女便問他怎麽了那朝鮮男人叫道:“屍體……動了……”嚇得那兩個男女也倒退了幾步。


    東門慶聽不懂他們說什麽但也從他們的反應中猜到一二幹脆便如僵屍一般一振一振喉嚨赫赫作響直挺挺地坐了起來幾個朝鮮男女高叫了幾聲都逃了佐藤秀吉也嚇得夠嗆但他畢竟見識比較多不至於像那些朝鮮人一般有個風吹草動就嚇得逃跑他定了定神抽出刀來要防身刀抽了一半就覺得肚子一痛已被一把倭刀抵住了卻是東門慶掣出了藏在身下的倭刀抵住了他的小腹。佐藤哪裏還敢亂動?隻是叫道:“別殺我!別殺我!”


    東門慶冷哼了一聲佐藤秀吉一聽他這聲冷哼再看他的動作更無懷疑驚道:“王慶!是你!”


    可是眼前這人不是僵屍鬼怪而是王慶對佐藤秀吉來說處境並沒有改善多少因為他自己也認為自己不是王慶的對手!何況此刻自己已落入了對方手中!他忽然將犬養恨得牙癢癢的他曾向犬養建議說在一切準備妥當之前夜晚不要落單出村以免中了那個大明啞巴的伏擊。犬養倒也真的聽取了他的建議但在實行的時候卻顯然沒將佐藤的安危考慮在內。


    “別!”東門慶起身時佐藤秀吉隻覺得肚子刺痛似乎刀在往內送忙色厲內荏地叫道:“你最好快走!他們聽到消息馬上就會趕來了!到時候……”忽然住了嘴因為東門慶摸出了小冷豔鋸架在他脖子上先將倭刀插在地上伸手奪過他腰間的刀又在他身上搜了個遍跟著抓起倭刀在土上寫字佐藤接著月色定眼看去見地上似乎寫著:“那孩子呢?”便心中恍然冷笑道:“王大官人還真有情義啊!你放心他現在還沒死不過過兩天就難說了。”


    東門慶哼了一聲寫道:“他死你陪葬!”


    “你不用唬我!”佐藤道:“我們人多!你鬥不過我們的!你現在已經斷糧了而且我們領已經想好了對付你的辦法再過兩天你就逃無可逃了。所以你最好還是放了我那樣我也許還能替你求求情……”


    但東門慶卻不理他伸腳抹了方才的字繼續寫道:“在你領心中你算什麽?”


    佐藤秀吉看到這句話心中一涼不錯現在犬養新一郎如果延續佐藤秀吉的建策確實可能將東門慶逐漸逼入死路但這樣隻是對犬養新一郎有利對於佐藤秀吉來說卻不見得!


    喧囂之聲從村口傳來東門慶不敢再停留伸腳抹了地上的字架著佐藤秀吉退入一棵大樹後麵。十幾個人從村中趕了出來七八支火把將這個墳場照得半明半暗便聽一個的聲音叫道:“什麽屍變我們看你們是想偷懶!那具會動的屍體在哪?”佐藤秀吉一聽就知道是犬養十七郎的聲音。


    其中一個朝鮮人嘟噥了一聲犬養十七郎不懂朝鮮話便問懂朝鮮話的穴山左衛門:“他說什麽?”


    穴山左衛門道:“他說佐藤也許被那惡鬼捉走了。”


    “胡說八道!”犬養十七郎叫了一聲忽見大樹後麵似乎有響動叫道:“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大樹後麵!給我拖出來!”


    穴山左衛門道:“小心是那大明啞巴。”


    犬養十七郎想了想道:“那去取弓箭來我射兩箭看看。”


    眾人還沒行動佐藤已經在樹後叫道:“別別是我!”便露出半邊身子來他的背後還抵著鋒銳的小冷豔鋸匕對準了背心已經入肉兩分。


    犬養十七郎一見怒道:“你在那裏幹什麽!”


    “我……我在解手。”佐藤秀吉說。


    “我看你是在偷懶!”說這句話的卻是穴山左衛門。


    佐藤秀吉見他落井下石心中惱怒犬養十七郎問:“那屍變了的僵屍呢?”


    “屍變?僵屍?”佐藤皮笑肉不笑道:“哪裏有什麽屍變、僵屍?是狗拱動了屍體啦我剛剛把它趕走了。”


    “裝神弄鬼!”犬養十七郎罵了兩句一邊罵一邊朝佐藤秀吉走來這時他已經離大樹很近了。


    東門慶躲在樹後本來是擔心會被識破但見他越走越近心想:“這家夥是個草包警覺性這麽差。”眼見犬養十七郎已經走到大樹邊上抵住佐藤背心的小冷豔鋸交左手右手將倭刀從大樹與佐藤秀吉之間的縫隙中捅了出去正中犬養十七郎的小腹犬養十七郎大叫一聲這時才現佐藤秀吉和大樹之後還有一人!正要叫嚷忽然腹中痛楚加劇原來東門慶將倭刀插入了半截後跟著向左下方向切跟著又往上絞將他的腸子都搗斷了。犬養十七郎喉嚨哦哦作響哪裏還說得出話來。東門慶將刀往佐藤秀吉手裏一交然後就將他推了出去。


    東門慶的這幾個動作說來話長其實不過是兩彈指間之事。穴山等雖然現起了變故但因在犬養十七郎身後都沒看清楚待得犬養十七郎砰然倒地才看清楚佐藤秀吉手裏握著一把倭刀倭刀的彼端不但有血甚至還有一段腸子!


    “啊――”幾個朝鮮人都叫了起來而幾個倭寇則都倒退兩步握緊了刀指向佐藤秀吉。佐藤秀吉鐵青著臉想說什麽卻開不了口就在這時穴山和其他兩個倭寇又驚呼起來原來大樹後麵又走出一人赫然是那個大明啞巴!


    東門慶笑吟吟地現身眼睛看著地上犬養十七郎的屍體向佐藤秀吉豎起了大拇指跟著拍拍他的肩膀轉身沒入黑暗之中。


    在這個大明啞巴的餘威之下穴山左衛門等哪裏敢追?村子的方向又有火把靠近帶頭的正是犬養新一郎佐藤秀吉黑著臉看看地上已經沒了動靜的犬養十七郎知道在對自己素有成見的犬養新一郎麵前這事無論如何也說不清楚了一咬牙拉斷了掛在刀端的腸子轉身朝東門慶消失了的方向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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