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漢正是華元山。他得意地衝柳雲嬌高聲喝道:“柳雲嬌,你聽著,這個丫頭片子的命現在就在我手裏!我的刀隻要一動,就會割破她的喉嚨,象宰雞一樣把她宰掉……”


    柳雲嬌隻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幾乎目眥欲裂——顏如雪名義上是她的師妹,其實勝過親姐妹,今見如雪被擒,怎不令她焦灼萬分?她盯著華元山的刀,顫聲道:“你別亂來……不許傷害她!”


    華元山哈哈大笑道:“你們要想這個丫頭片子活命,第一,立即把我們的龍大哥送回來;第二,立即撤兵,補償我們的一切損失,安葬我們犧牲的兄弟!”


    雲嬌知道這些強盜殺人不眨眼,是隨便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的,當下也不敢太剌激了他們,放緩了語氣道:“你們先把我師妹放回來,咱們再談條件!”


    華元山冷笑著摸了摸如雪光潔的脖子,歎道:“這丫頭片子的脖子真嫩,模樣也真好看……不過,如果在這裏劃這麽一條血口子,那可就玉碎花殘囉!柳雲嬌,你別給老子耍花招,到底答不答應我們的條件?不答應,我就開刀了!”


    雲嬌一怒,令人也推上龍彪,把劍格在他脖子上,怒視著華元山道:“你們膽敢動我師妹一下,我就把這個人殺了!”


    華元山一時楞住了,他萬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這時,高應龍輕聲道:“老華,你這樣做有欠妥當,萬一把人家逼上了絕路……”


    華元山正騎虎難下,忽然賢安趕了過來。他一把奪下華元山的刀,將他打翻在地,喝道:“老華,你也太不象話了,怎麽能這樣對待俘虜呢?”


    華元山摸著摔疼了的**,嚅嚅道:“她是我的俘虜……”


    “你大概在做夢吧,她是我的俘虜——你看看她身上的衣服是誰的?我的!”賢安又衝對陣喊道:“柳雲嬌,咱們都別拿俘虜要挾,有種的光明正大地拚三百個回合,一決勝負!”


    柳雲嬌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讚許的神色,下令將龍彪押回後陣,提了銀槍,便要衝過去撕殺。


    賢安則想找根繩子把顏如雪捆起來,押到後陣去——士兵還沒遞上繩子,那顏如雪忽然從地上爬起來,披頭散發飛奔逃回本陣。


    賢安氣壞了,拍馬舞錘追了過去。雲嬌一見,挺槍衝過來救應,其他人也兵對兵、將對將地交上了手!


    正殺得不可開交,忽然唐軍背後殺聲震天,一杆“楊”大旗在半空中迎風飄揚。


    賢安高興地大叫道:“我大哥回來了!”


    逆軍頓時士氣大振,人人奮勇爭先……唐軍很快陷入了兩麵夾擊中,士氣低落,招架不住了。


    雲嬌無心戀戰,急令奪路突圍。


    行不多遠,迎麵撞上賢傑。兩人立刻槍對槍地大戰起來……雲嬌戰了一夜,早已筋疲力盡,此時又遇上勁敵,更無戰心。她座下的戰馬雖是名駒,然而累了一夜,自然也和主人一樣疲乏。戰了不到數合,那馬突然腿一軟,竟失了前蹄!


    雲嬌連人帶馬摔倒在地,趴在地上動也不動。賢傑見她突然馬失前蹄,知道她人馬都已極度困乏,臉上不禁閃過一絲擔憂。竟立了馬,停在原地,想等待雲嬌再次爬起來。然而雲嬌就是不動,仿佛潛意識裏正等著他來將她俘虜。


    賢傑歎口氣,低聲道:“我知道你太累了,那就到我營中歇息歇息吧。”說著一彎腰,拉住了雲嬌一隻胳膊,將她拉上馬來,讓她斜靠在自己懷裏,策馬向營中趕去……


    說也奇怪,今天晚上的仗打得這麽激烈,卻沒有多少死傷者,兩邊的軍士仿佛都有些心不在蔫——若唐軍真的一心用命,早就在半夜前就結束了戰鬥,而絕不會等到楊賢傑率領的援軍到來。


    當下唐軍見主將被擒——誰知道是被“擒”還是自願投懷送抱?頓時都失去了戰心,紛紛放下了武器……


    不消片刻,戰鬥便已結束。


    這時天色已經大亮。賢傑坐在中軍帳中,看著眾將紛紛推上擒獲的敵將前來邀功——周柱推上了陳子善、單鐵勇推上了韓青,高氏兄弟推上了屈通,齊大召、謝誌君推上了王大力,賢安也推上了顏如雪,他俘虜如雪的過程和賢傑俘虜雲嬌有點相似——如雪沒有兵器,隻是縱馬不緊不慢地在他前麵跑著,仿佛在等待他去將她俘虜似的。賢安本來無意俘虜她,隻望她快點跑,她偏不跑,無奈,隻得將她拽到自己馬背上,如雪則很愜意地靠入他的懷裏,仿佛美滋滋地在享受戀人的嗬護……


    此時,被俘的一萬多名唐軍也站滿了帳前的空地。


    賢傑下令不許為難他們,同時令夥伕給他們開飯,招待他們好吃好喝。俘虜們也不客氣,一邊吃喝,一邊和逆軍士卒瓜拉家常,仿佛根本就忘記了剛才還是生死相搏的對手。


    對於被俘的眾將,規格更是高出一個級別,非但都沒有上綁,相反都請進後營以好酒好肉招待。被俘的眾將自然沒有士兵那麽隨和,總顯得比較拘謹,隻是悶頭吃喝,並不和逆軍將領搭話。


    雲嬌則躺在賢傑的帳裏睡得很香甜。賢傑則守在帳外,並不去打擾她的休息。直到申牌時分,雲嬌才恢複了體力,清醒了過來。她靜靜地躺在柔軟的羊毛氈上,側過臉便望見了帳外那個高大、英俊的身影。


    但是那人卻還沒有發覺她醒來,仍在太陽下傻站著。


    她不得不故意咳嗽幾聲,以引起那人的注意。當她咳嗽到第三聲的時候,帳外那根“木頭”終於有了反應——帳簾一掀,走了進來。(.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兩個人的眼神互相對望著、交流著,兩個人都覺得有點尷尬,兩個人的臉上都不自然地飛起紅暈,兩個人的心都在以同一頻率“呯呯”地跳。


    兩個人都在想著要向對方互訴衷腸……


    但兩個人卻都不知該如何開口。激動了片刻,兩個人的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


    “你……可歇息好了?”賢傑終於開口,但語氣卻很平靜。


    “要殺便殺,你還等什麽?”雲嬌的語氣也很平靜。


    “我為何要殺你?”


    “你不殺我,那我、我走了……”雲嬌說著,側著身子經過賢傑麵前,慢慢向門口踱去。賢傑能感覺到她的心跳,以及能聽到她的聲音明顯有些發顫……


    她走到門口,又回過頭,看著賢傑,似在等待什麽。


    然而楊賢傑似傻了一樣,竟然道:“你……走吧……”他的舌頭明顯有些打結。


    雲嬌猶豫了一下,還是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賢傑忽然象是從夢中驚醒,追了幾步,叫道:“你的人都在營外等你……”


    雲嬌不再遲疑,一步一步走出了營去……


    龍彪、高應龍等人急得直搓手,在心裏叫道:“我的大哥呀,快留住人家呀……”


    賢傑卻歎息一聲,始終沒有叫出口。


    柳雲嬌的部下果然已經全部得到了釋放,他們正聚集在自己的營寨裏,等待著他們的主帥歸來。


    當雲嬌出現在營門口時,眾將都圍了上來。隻見他們每個人的眼裏都有一種深深的狡黠的含意。而當雲嬌注意地看著他們時,他們又故意別過臉去,同時還不停地咳嗽。


    “你們鬼鬼鬼祟祟的幹什麽?”雲嬌掃了眾人一眼,幽幽道。


    “師姐,咱們是不是繼續進兵?”韓青上前試探道。


    “進什麽兵?收兵,回廬州!”雲嬌冷然地一揮手道。


    “師姐,那、那吳師姐的仇,不報了?”如雪言不由衷道。


    “報仇?師姐心中本無仇,以何言報?‘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海角有窮時,隻有相思無盡處’,我今日總算明白了師姐的心意……”


    顏如雪搖搖頭道:“師姐的心意?師姐的什麽心意?”


    雲嬌不答,卻顧左右而言他:“我等曲解師姐之意,興此無名之師,作此一場糊塗征戰,害得無辜士卒死傷,罪孽不小,為姐當遁入空門向死難的軍卒謝罪!”


    雲嬌說著,忽然扯住那一頭黑發,撥出劍來,就要將這三千煩惱絲削掉!


    “師姐,這又是何苦?”顏如雪大驚之下急奪過了雲嬌的劍,擲於地上。韓青等人也慌忙上前勸解道:“師姐不必如此自責……若師姐因此事而遁入空門,那吳師姐九泉下有知也定然不安,師姐還須放寬心才是。師姐興師為吳師姐報仇本無過錯,如今既然不興刀兵,也合天道人心,軍卒皆歡喜不盡,何來怨嗔?至於戰死軍卒,可發給撫恤金優厚其家人便是。”


    雲嬌不再發一言,隻是做了個撥營啟程的手勢。那屈通傻呼呼地問道:“師姐,真的不報仇了?”


    韓青敲了他的頭一下道:“說你是個榆木腦袋你還真是個榆木腦袋啊,收拾人馬,回廬州吧!”


    楊賢傑一直站在營門口瞭望,直到柳雲嬌的部隊撤除了帳蓬,人馬都已經遠去,眼前隻剩下漫天的黃沙時,才悵然若失地走回營去。


    眾將一個個急得搓手跺腳卻又毫無辦法。一個個在心裏埋怨道:“大哥呀,你再不追就來不及了!”那石明亮還真的傻呼呼地叫道:“大哥,要不要我老石幫你把那女的追回來?”


    賢傑冷然道:“追什麽?人家已經退兵了,你們還要打嗎?”


    “傻大哥,我知道你舍不得那娘們,早就是她有情、你有意,你再不追,人家真的就走了!”


    “什麽‘她有情、我有意’?再亂嚼舌頭,看我割下你的狗頭!”賢傑故意嚇唬石明亮道。石明亮摸了摸後脖子根,嚇得退到了一邊,不敢再放屁。


    齊大召又湊上來道:“大哥,你就別裝蒜了,你和那娘們眉來眼去、情投意合,大家都看在心裏,你沒看到大夥打仗都忍著手沒有多傷人嗎?就是為的日後是一家人好說話,免得傷了和氣……”


    “你打仗不用心,還在這裏狡口憊舌,看我不軍法從事?”賢傑沉下臉道。


    龍彪上前道:“大哥,你就別嚇唬兄弟們了——兄弟們早就看出你矚意那柳雲嬌,那柳雲嬌也矚意大哥你,你們兩個既然心心相印,又何必故意裝著不承認呢?男歡女愛這是人之常情,你如若再猶豫,真的就要錯過一段好姻緣了!”


    謝誌君也上前道:“是呀,大哥,你已經錯過了吳巧、烏雲二姝,令她們情殤九泉,如今這柳雲嬌,你可不能再錯過了,你再猶豫不決,難道又要造成第三位為情所殤的女子嗎?”


    賢傑忽然咆哮道:“你們都住嘴!”他“刷”地自懷裏搗出兩塊靈牌,高舉向眾將道:“你們將我楊賢傑看成何許人也!我楊賢傑是那樣用情不專之人嗎?我心已係此二姝,絕不會再矚意他人、做那無情無義、寡廉鮮恥之事!”


    “大哥,自古皆是女子須為男子克守貞操,男子三妻四妾,卻不必克守節烈;今大哥怎麽反其道行之,為兩個女子克守貞節?”龍彪仍然想向賢傑遊說。


    “我意已決,你們都不必再言!”賢傑冷冷地拋下一句,走入了帳中。


    眾人皆目瞪口呆,搖頭歎息不止——想不到大哥竟然要為兩個女子守節,這令這些刀砍在身上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豪傑們大惑不解。難道他們會錯了賢傑的意思,賢傑果真心如死灰,寧願錯過一段好姻緣也要為那兩個女子節守一生?雖然大哥的情義可敬可佩,可作為一個大老爺們來說,這是不是太屈尊了?


    賢傑在帳中也歎息不止,他的內心此刻非常矛盾,他知道此時去愛別的女人是不合時宜的,吳巧和烏雲都為他而殤,他無論怎樣也不能再讓她倆在九泉下對自己再生恨怨,所以,即使他明明知道他和柳雲嬌心心相印,但這一步也是不能邁的。他不能留下用情不專之罵名……


    他愴然一歎,喃喃吟道:“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海角有窮時,隻有相思無盡處……”


    既然此生無緣合歡,那就隻有將一腔癡情都寄付相思……


    人生總有太多無奈的事,無奈、無奈……


    烏飛兔走、光陰流逝,轉眼間又到了秋高氣爽的時令,這一日天氣晴朗,強勁的湖風勁吹,吹得桅帆嘩拉拉地抖動。


    洪湖澤邊,逆軍的大小數百艘戰船一字排開,兩萬五千名逆軍將士正列隊登船。旌旗獵獵、戰馬嘶鳴、鼓聲隆隆,隻待一聲令下,在洪澤湖邊休整三月有餘的大逆遠征軍就將解纜開船。


    楊賢傑站立在湖岸邊,凝神向遠處眺望著。他在等待妹妹賢寶的到來……他知道賢寶一定會來的。


    天色已經不早,然而賢寶的身影卻始終未出現。


    “的的的”幾乘馬來到了賢傑身邊,賢安、鐵勇沮喪地在馬上搖晃著,龍彪、周柱也麵色凝重。


    賢安道:“哥,我看妹妹她是不會來了……”


    單鐵勇道:“大哥,是不是把行程再推遲幾天?”


    賢傑搖頭道:“不行啊,這兩天西風正順,正是出海的最佳行期;若錯過了這幾天,風向變化,又不知要等到何時——我等在此多耽擱一天,便要多消耗不少物資,徒耗人力物力……”他轉身對龍彪、周柱道:“大家都登船吧,準備起錨!”


    當最後一名士卒登船完畢,賢傑最後一眼望向蒼茫原野,隻見除了幾隻蒼鷹在空中盤桓外,仍然杳無一個人影……


    他歎息一聲,收回目光,轉過身軀,一步一捱向最後一隻舢板走去,舢板將載著他駛向泊在遠處深水裏的大海船……


    “的的的……”一陣急風暴雨般的馬蹄聲突然傳入了賢傑耳中,同時一聲清脆的“哥哥”的喊聲震得賢傑的心猛地一顫!他霍然轉過身,隻見陽光下一名少女正飛奔而來,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妹妹賢寶又是誰?


    “賢寶!我的好妹妹!”賢傑大叫一聲,迎了上去,兩行熱淚如噴泉般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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