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縣,城外河水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隔著青白兩色的冰,還能看到水流,也能聽到水流匆疾的淙淙聲響。


    關羽的青傘戎車停在河邊,他穿著田信送給他的軍綠色對襟軍大衣走下車廂,就是大家熟悉的款式,材料不同。


    不同的是銅扣采取了鎏金工藝,翻領上縫著油光水亮的貂裘,袖口是熊裘收邊。


    大衣呢絨質地,內填充棉花,穿在關羽身上,周身上下暖融融的。


    自出征以來,受寒引發的關節病似乎也得到了極大緩解。


    他腳上踩著的也是田信送來的高筒長靴……這種對他來說穿戴不方便的長靴,卻給了他一種久違的力量感。


    而頭上,依舊是青巾襆頭,再無多餘的裝飾品。


    杜夫人緊隨他之後下車,雙手捧著軍綠色呢絨的貂裘大帽,也是大家熟悉的款式。


    這個貂裘大帽裹著她雙手,被當成了暖袖。


    審視遠近昨夜下的小雪,關羽雙手拄著手杖,不由眯眼:“阿薇,你說孝先願不願意與朝廷和睦?”


    “雲長公,妾以為陳公非無謀、多情之人。”


    杜夫人也披著一領軍大衣,也是呢絨填充棉花,隻是沒有使用貂裘,是白色為主的豹紋皮裘翻領。


    這種軍大衣暖和是暖和,可不是很美觀,所以她隻是出門時披著。


    關羽手上戴著鹿皮手套,抬起右手揉了揉鼻子,才說:“是呀,龐士衡以退為進,朝廷前後二十萬大軍困頓難行,已成天下能人智者席間笑談。”


    “就連這冬衣,既是孝順之物,也是在示威呀。”


    關羽說著長歎不已,大概能想明白軍大衣表層堅韌的毛料來源,無非就是洗幹淨的細氈衣罷了。


    裏麵填充的棉花,還有送來柔軟、堅韌的棉紡織的棉布內衣、中衣,都表明關隴有了絲麻之外的新的服裝材料。


    作為河東人,自然清楚氈衣、羊絨對遊牧部族意味著什麽……稍稍深想,也能看出新的衣料帶來的變革。


    今後的冬季,官庶士民有了更好更耐用的保暖衣料。


    那麽冬季寒冷凍傷的夭折會降低,冬季的勞動效率會上升,對國力提升何止一成?


    更關鍵的在於羊絨有了更大價值,會加速諸胡部族的融合……這個媒介,叫做錢。


    除了呢絨、棉布之外,田信還專程用遼東貂裘做裝飾……這是警告,還是欺詐?


    不敢想象,如果司馬懿帶著幽雲六鎮直撲中原,現在青徐一帶防務空虛,在劫掠的刺激下,幽雲六鎮能爆發出當年張舉、張純那樣的破壞力。


    即便不去正麵戰場,僅僅是破壞關東,就能極大幹擾朝廷上下的作戰意誌。


    問題很淺顯,這種捏軟柿子,給自己搶錢搶人的好事……司馬懿會拒絕麽?


    司馬懿若拒絕,幽雲六鎮的諸胡部族會不會拒絕?


    想著這些不利的事情,關羽呼出一口長長的白氣,似要吐掉所有的煩惱。


    神情不由低落,不止是自己,如今朝廷已經沒了退路,所有人都沒了退路。


    現在要議和……北府肯定不答應,若是提出令北府滿意的條件,那朝廷將名存實亡,太多的先帝舊臣會因為這場動蕩被清洗出局。


    唯有堅持下去,打一場,才能甘心。


    可關隴府兵主力引而不發,南陽府兵固守不出,依舊維持著表麵的和睦,沒有開戰的意向。


    這樣拖下去,朝廷自己會民力枯竭人心思變,哪裏還能拖到開戰?


    不打一場,不甘心;也隻有打一場,打贏了、打平了,都能在談判時爭取有利條件,打輸了也就認了。


    可為了打一場,朝廷治下約五百萬人生計受影響。


    若戰爭全麵失控,這些年降生的孩子,又能活下來幾個?


    世道不穩,朝廷無信,都會妨礙人口增加。


    百姓生活不好,雖然會有正常的生育……可父母尚且吃不飽,沒有糧食儲蓄,那麽又怎可能養活孩子?


    溺嬰、棄嬰,何止是亂世中的人倫慘劇?天下未亂之前,就有這種風氣,動亂加劇了這種慘劇。


    寧肯讓剛生下來的骨肉至親溺死,也不願養活長大、受罪。


    這種悲觀情緒曾深深影響了孔融、禰衡,這兩個人敢說。


    現在,天下總體上升形勢突然被打斷……雖然沒有開戰,可已經有相關的奏報。


    這種極度中傷朝廷顏麵的奏報……本就是能免就免,現在見正式奏報,可以管中窺豹,了解大略。


    高傲、自負的麵容垂下,細細看著沙河表麵的薄冰,關羽說:“士衡叛國,元直陽奉陰違,子龍作壁上觀。就連安國、諸葛子瑜也是束手旁觀。是我年老昏聵,還是諸人忘恩負義?”


    杜氏幹咳兩聲,uu看書ww.uukanh 側頭去看關羽:“妾身愚昧尚且知雲長公心跡,諸公當世英傑,哪能不知?就如雲長公昔日所言,今天下士庶貴戚人心思定,不願再起幹戈。此民心所向,非雲長公能逆。”


    她雙目與關羽對視,語腔柔和:“況且陳公英明神武,能安先帝舊臣,亦能安天下萬民。讓與陳公,又有何不可?若先帝複生,恐也會讓賢,使陳公治世。”


    見她如此說,關羽仰頭去看霧氣騰騰的蒼穹,語腔悠悠:“誰又知,此非王莽?王莽之初,美名士庶稱讚;待其秉政,荒唐行舉數不勝數。”


    杜氏輕聲做笑笑容燦爛,關羽垂眉瞥見仿佛看到燦爛的陽光落在她臉上。


    心中陰霾去了很多,就說:“待見先帝時,我也問心無愧。至於如今,也隻好靜觀形勢,以期變化。”


    對此杜夫人輕輕頷首,詢問:“曹茂一事,雲長公有何看法?”


    曹茂長得很醜,可在關羽眼裏顯得很親切。


    曹操的這個兒子,完美繼承了曹操的率性、衝動和天真……還有那麽一丟丟的醜。


    六十多歲的人,自然不會厭棄曹茂的麵相,故覺得親切,想保住這個人。


    可能就是曹茂行舉言談之間夾雜的那點曹操的影子,也能理解曹操不喜歡這個兒子的原因。


    估計看到曹茂,就想到了少年時種種黑曆史,想到黑曆史,就會想到發小袁紹、袁遺、張邈這些人。


    表麵上,曹茂是來贖回曹林的。


    關羽想了想,說:“正好,我也有事托付季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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