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曆六年九月二十二日,中秋節的前兩天。


    在長安之北,渭水岸邊。


    正舉行一場頗為盛大的婚禮,主婚人是皇甫嵩的女婿射援,成婚的新人則是虞世方與竇賓的女兒。


    到了如今這一步,整個關隴士人已經沒有了退路。


    哪怕心向漢室,漢室成功後……他們這些人也不見得會贏得朝廷的器重、厚待和信任。


    恐怕朝廷獲勝後,某些公卿大佬,會在教育子孫時指著這批心向漢室的關隴人,笑罵一聲懦夫、叛徒、咎由自取。


    弱者,是沒有話語權的。


    漢末百年羌亂裏,西州士人就是個犧牲品。


    漢室朝廷是在用兵鎮壓羌亂……可鎮壓的過程中,西州士人哪裏還有攻讀經典,研究先進理論,掌握話語權的時間?


    都被戰爭漩渦拖著,硬生生把發展勢頭打斷,使世族豪強化……相對於關東、河北,西州士人是不斷退步的。


    現在有機會爭奪至高的話語權,打贏了就可以重訂規則。


    你是射援的鄉黨、親族,你會怎麽想?會不會去勸說射援?


    身邊絕大多數人要爭一個機會,射援如果反對……社會性死亡絕非什麽超脫時代的話。


    不是射援對漢室不夠忠誠,實在是勝利的果實太過甜美。


    田信也隻是帶著家人在婚禮現場溜了一圈,湊了湊熱鬧就及時離去。


    否則他在那裏,婚禮氣氛會由活躍喜慶轉為沉肅……故作喜慶,這就沒什麽意思了。


    回長樂坡的木軌車廂裏,田信端著大杯的茶眯眼看窗外的景象,可以看到蒙多折返衝刺,在道路上撒歡奔跑。


    他後麵的小包廂裏則傳來田嫣、田娟的嬉笑輕聲話語,再後麵的小包廂裏似乎聽到啪啪兩巴掌,隨即就響起小兒子委屈哭聲。


    這是一列隻有三節車廂的軌車,薑維從車頭回來,躬身施禮:“公上,道路遠近並無異動。”


    附近的府兵鄉坊、村坊都已經派人巡視,各處製高點、交通要道也設立了崗哨,軌車外還有百餘騎跟隨。


    薑維也隻是例行通報……別說關隴之地,就是去了關東,誰敢劫殺?


    田信抬手一指麵前的空位,薑維上前落座,頗有些拘謹。


    自郤揖死諫的事情傳來後,田信身邊左右更是小心翼翼做事,生怕觸了眉頭,遭受池魚之災。


    這跟田信本人的修養無關,這是人的本性。


    田信目光還在看外麵奔跑的蒙多,軌車行進速度本來就在限製後不快,因他乘車,現在速度更是慢的令人發指。


    這種速度,似乎讓蒙多很是嘲諷。


    可誰敢讓蒙多駕車?


    非一溜煙拉扯的車廂脫軌、摔成碎片不可。


    田信不假思索就說:“今年本欲巡視關隴,可諸事擾人無暇脫身。有意使伯約待我巡視司、夏、涼、嘉四州。此去,非半年不可。”


    也就是說……這半年內,不會爆發針對河東的戰事?


    薑維眉梢緊蹙,他很清楚關隴儲備的食鹽。


    食鹽儲備越少……越能激起魏軍、漢軍的抵抗、競爭士氣,反而會加劇河東戰役的烈度。


    或許是有別的方麵的衡量,薑維說服自己,拱手:“臣願往。”


    “嗯,我弟田成正是豐富閱曆的時候,可持我閃電戰盔同行,至於伯約,持我日槊。凡事伯約拿事,七品以下,伯約可先斬後奏。”


    這是為薑維樹立威望、擴展人脈,從基層網羅人才、班底所安排的事情。


    同時也為了更好整合四州的人力、物力,以方便在接下來的決戰中,傾盡全力,打一場幹淨利索的決戰。


    他正式下達命令,薑維起身拱手:“唯。”


    當天色漸漸昏暗時,虞世方飲了醒酒湯,饒有興致翻閱禮單。


    督察院禦史大夫張溫送來的一串鮮紅珊瑚手珠頗為討喜,他拿在手裏把玩,又檢查其他賀禮。


    陸議也派人準備了禮物,自然是嶺南特產,是一對鑲了細碎紅藍寶石的沉甸甸金杯。


    而田信送來的禮物並未記載於禮單,是一個紅布遮起的兵器架子,當虞世方扯開後,就見底座沉甸甸的兵器架子上,筆直佇立著月槊。


    日槊、月槊造型酷似,也就虞世方這樣保養過這些神兵利器,並使用過的人能在一瞬間分清楚日槊、月槊的區別。


    月槊給了自己,那日槊肯定不會獨留。


    沒了方天戟、日月槊……這意味著不會再上戰場了?


    那麽……那個舊傷頑疾纏身的謠言?


    虞世方良久一歎,獲得月槊的喜悅頓時消散。


    聽到腳步聲傳來,他扭頭轉身去迎這位新婚妻子,說不上太滿意,也沒有什麽不滿的地方,滿滿適應就好。


    同樣的夜色下,惠陵,成祖廟。


    魏不霸在廟外行三拜九叩大禮,每走一步,就在冰冷石板地麵上行一次叩拜大禮。


    月光照映在這裏,他身後十幾名騎士下馬佇立,其中一人拄著沉重的方天戟,方天戟頭部被青布包著,以阻隔兵刃折射光線。


    廟前廳,廳內有十二座持戟雕像,正中石基佇立神兵方天戟。


    魏不霸入前廳,跪坐在蒲團,額頭已經磕腫:“今社稷動蕩生民有倒懸之危,皆因先帝一時惻隱。後日大將軍拜謁惠陵,自會察覺方天戟被盜,必惱怒陳公無信。”


    “今夜冒犯,臣亦知死罪。若能使大將軍當機立斷,速定南陽扭轉乾坤,能收匡扶社稷濟世安民之效。如此,臣死而無憾。”


    說罷,魏不霸重重頓首,叩拜三次後,他才起身。


    來到方天戟前,uu看書 uasu.co 整個方天戟就插在石雕基座上。


    為避免方天戟生鏽腐蝕,所以並未用鐵水、石灰三合土加固,方天戟可是輕易取出,以方便成祖廟侍奉官吏擦拭、保養。


    自然地,有人日常接觸,方天戟的詳細尺寸自然會流露到外界。


    屢次修改,整個方天戟現在有四十八漢斤,折合十二公斤。


    魏不霸能單手提出,可即便如此,也不是他雙手能揮動作戰的。


    這麽沉重兵器,砍殺、重擊重甲單位很是犀利;可尋常人氣力有限,揮舞很慢……自然容易疲憊,也姿勢笨拙砍不到人,會被對方先攻擊。


    怎麽看,這都是一柄不是普通人使用的兵器。


    “方天戟,體質加二。”


    若田信在這裏,自能識別方天戟的奇特變化。


    自供養到成祖廟以來,方天戟就持續接受精神力量的洗禮,本就在田信手裏被精神力場洗練過不知多少次,如同開光一樣。


    離開田信後,前來成祖廟虔心參拜的官吏士民,都為方天戟的成長貢獻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貢獻。


    方天戟在手,魏不霸後退十二步才退出前廳,在如晝月華下對廳外的夥伴單臂高舉方天戟。


    當即就有一人扛著贗品方天戟健步而來,越過魏不霸進入成祖廟,將手中方天戟輕輕插入石雕基座。


    這人抬手用手背擦拭額頭漢水,對著成祖廟正殿所在欠身施禮,躬身後退著退出前廳。


    他轉身回返,寒冷夜風吹刮他的麵巾被吹開,露出黑紅臉頰和環臉的鋼須,正是牛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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