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城南城樓,田紀端著望遠鏡細細觀察襄陽。


    雖看不清楚具體,但也能確定朝廷有重要人物跟隨趙雲抵達襄陽。


    今後決定天下歸屬的戰爭,極有可能依舊在襄樊爆發。


    決不能放江都的中軍、衛軍、前軍主力通過南陽,否則這三支生力軍抵達河北、雒陽戰場,會徹底壓垮河北魏軍的意誌。


    壓垮抗爭的意誌後,河北魏軍會被漢軍驅使,徹底淪為仆從軍。


    會轉變為漢軍的助力,而非拖後腿,存有不良目的的友軍。


    河北魏軍為了生存,極有可能倒向漢軍;請降稱藩,化敵我關係為臣屬、君臣、主仆關係。


    到時候,自會夾擊、鉗製關隴。


    如果丟失南陽,關隴與嶺南一分為二失去聯係,各自為戰,且消息斷絕,就無法協力應對更大範圍的全麵對抗。


    必須守住南陽,繼續卡住朝廷的喉嚨,己方不能暢快呼吸,也不能讓朝廷舒服。


    昨天就已經向關中去信,以現在武關道成熟的亭驛郵傳係統,三天足以送到田信手裏,往返六天,再有四天,或五天就能拿到回複。


    四五天後,龐林、賀齊的回信也能到南陽。


    不求龐林的豫州加入、支持自己,隻要暫時中立,那就能守住南陽。


    思索之際,趙雲所遣的使者順利渡河,遞交請帖,相約漢水會麵。


    趙雲、陳震是值得信任的人,己方與趙雲的關係親近和睦,目前朝中唯一有大局、是非觀念的人,恐怕就剩一個趙雲了。


    田紀不疑有他,留謝夫守鄧城後,前往碼頭。


    他這裏有所舉動,襄陽的陳震、田廣也就一起出城前往襄陽碼頭。


    趙雲則站在城樓前,雙手搭在牆垛眺望漢水……隻要五天內不爆發戰爭,這場內戰危機就能暫時壓住。


    五天,在田信回複抵達南陽之前,田紀就是脫韁的野馬,做出什麽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最可怕的是,不論田紀做什麽,田信都會兜底。


    必須遏製、打消田紀的破壞欲,穩住田紀,才能取得與田信對話、談判的機會。


    若能談判,無非是個代價問題,多大的代價,也好過內戰。


    漢水之上,舟船搖曳。


    田紀端坐太師椅,眉目平靜望著對麵的陳震和田廣,即沒有仇恨憤怒,也沒有笑容暖意。


    陳震主動施禮:“將軍,江都變故關係蒼生,值此大事,仆以為兼聽則明,將軍不該聽信一麵之詞,可願聽一聽陳某說辭?”


    田紀微微搖頭,專門去看田廣:“阿廣,這裏就是襄樊,當年前後戰死兩萬多人,淹死被這漢水衝走的難以統計。這些死屍漂浮下遊,漢水漲溢引發時疫,又不知多少人染疫而亡。”


    “後來先帝率軍出益州,欲東征先吞江東,集合江東人力、物力,再三麵北伐,力求一舉光複漢室。先帝之計劃,氣吞山河如虎。隻是南陽隨田豫、文聘新附,北麵又有徐晃駐軍葉縣,張遼駐屯陳郡,此皆精兵強將,南陽有得而複失之險。”


    作為當年的親曆者,田紀從容講述:“魏軍放棄南陽,就因之前關中之戰,及早兩年遷徙漢中百姓,供應漢中之戰,早已儲蓄枯竭,民眾不耐徭役紛紛出逃山野,致使根基敗壞,既無納稅之民,府庫也盡數枯竭。曹仁出征荊州,既有解圍漢中,亦有就食南郡之意。”


    “而當年,這南陽什麽都無,還有強敵在側。朝廷又欲東征江東,使中軍、後軍吏士能分享軍功,視江東為豆腐,犯了輕敵大忌。而我左軍吏士,則派來駐守南陽,孝先不甘於此,就有爭奪方城,堵住宛口之意。否則我左軍治理南陽,入冬魏國精騎可馳入南陽府邸燒掠。不出兩年,左軍勢必軍心瓦解,軍資儲備枯竭。”


    “為爭奪方城,大將軍遣世子關定國督率龍驤軍助戰,那一戰我左軍以快打慢,上下效死才一舉全殲魏國右軍,陣斬徐晃。”


    說著田紀做笑,笑容譏諷:“我左軍打開局麵,正要整治南陽。先帝東征陷入困頓,不得已孝先馳援,之後就有漢口大捷。之後,我等勵精圖治,才有這南陽繁盛。這本是我左軍吏士打下的疆土,也是先帝許諾給孝先的封土。朝廷如今種種行舉,頗類孫權。”


    “用人時鞍前馬後無微不至,不用人時,反手就陷入絕地。”


    說到這裏,田紀見陳震要開口反駁,就笑說:“孝起先生,我知曉朝廷為難之處。若是我北府執政,也會削藩。此國家長治久安之根本所在,容不得私情。可,如今被削的是我北府。朝廷無錯,大將軍無錯,我北府掙紮乞活,又有何錯?”


    說著斂笑:“若要說錯,就錯在我與孝先太過體諒大將軍、朝廷。譬如吃魚,剖除髒腑,刮去魚鱗後,這魚兒下了油鍋尚且要拍打尾巴,更別說我北府虎狼之軍。”


    “孝起先生,這一戰已無法避免,免開尊口,我實在聽不進耳中。除非,郤公能複生。”


    田紀說著側頭去看田廣:“阿廣,北府若無,你一家安能有如今之富貴?豈不見漢初諸呂之事?”


    田廣麵容掙紮,到了現在的地位,自然會考慮現在可能遇到的麻煩。


    參照史書,找地位類似的人物、家族遭遇……這的確已經到了不進則退,退則深淵萬丈的險惡地步。


    “我等事敗,必然誅族,抹消記錄,功勳過失不見史書。阿廣不妨深思,朝廷屆時豈會留你一家?豈不見文帝舊事?”


    見田廣動搖,陳震有心開口,可這輩子說不了違心的話。


    文帝舊事,就是文帝還是代王時,朝臣族滅諸呂,要迎代王當皇帝前代王妃病死,當皇帝後原代王妃所產四個兒子陸續夭折不見於史書的事情。


    田紀依舊神情平靜:“阿廣,朝廷事成,可會使阿廣接掌北府,管控關隴?可又會使阿廣封王?都不會,隻會處處防備,警惕阿廣複仇。若孝先登極,阿廣可以為王矣!一腔抱負,何愁無用武之地?”


    瞬間,田廣睜開雙眼,直問:“父親、皇後又該如何?”


    “哼哼,我北府威勢不倒,誰敢指責伯父的不是?”


    田紀察覺下遊有異動,u看書 wuuashu就見一支漢軍乘坐舟船奮力劃船,已過淯水口,即將經過宣池水寨,正向自己而來。


    水寨隻是截留大部分舟船,隻讓一艘船繼續航行。


    陳震、田廣也扭頭去看,就見這艘舢板小船船頭,是一個光著膀子的軍吏,背上綁著荊條,一副前來請罪認錯的模樣。


    船靠近,陳震、田廣隻覺得這個人麵熟,來的正是他們眼中的無名小卒文厚。


    文厚單膝跪在船板,仰望田紀所在:“罪臣沙洲水寨守將文厚,聽聞南陽征募吏民皆授府兵戶籍。罪臣率沙洲、東津水寨吏士八百一十六員及妻小五百餘人,請求將軍收納。”


    “文仲業若能如此,何至於到這般地步?”


    田紀審視文厚:“我記得你,即決心易幟,且上岸領取號衣。”


    “謝將軍……能記得文某。”


    文厚頓首拜謝,最後五個字隻有他自己能聽到,頓首時,背上的荊棘條刮傷脊背劃破皮膚,血液染紅一片。


    田廣看著文厚背上的血,扭頭看陳震:“孝起先生,此我田氏存亡之際。請恕小子存有私欲,不能為國分憂。”


    陳震微微頷首,側頭去看田紀:“將軍,衛將軍並無進犯南陽之意。”


    田紀隻是笑笑:“我也無攻拔襄陽堅城的本事,隻是南陽冶煉場,我已遣人征收。”


    淯陽三關那裏的冶煉場,是張飛重新恢複的官營鐵場,是少府、大司農在南陽最大的專營場所。


    這處冶煉場,幾乎是目前荊湘、兗豫青徐六州最大的鐵錠生產基地……第二個是武昌鐵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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