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王城郊,魏軍軍營。


    又是一個清晨,魏軍主要將領準備匯合開會,總督六郡軍事的大將軍曹真從洛陽抵達這裏時就接過指揮大權。


    可問題是明擺著的,漢軍雖然被圍,不敢出城作戰,可論防守,憑借堅城和野王囤積的糧秣,足夠漢軍吃個小半年。


    所以現在輪到魏軍要打一場攻堅戰……令人棘手的攻堅戰,連著打了七八年仗,終於輪到魏軍來打攻堅戰,怎麽都有一點不適應。


    攻堅戰……何止是秦朗,就連曹真都想放開一角,直接放漢軍突圍。


    無意義的攻堅戰,曹真手裏幾乎就沒有一支敢戰的精銳步兵。原來的精銳留在洛陽,隨他前往太原的隻有不足千人的舊部,這批骨幹力量投入攻堅戰?


    秦朗的驍騎軍是騎軍,也不可能拋棄馬匹,去做攻堅的甲兵。


    河內郡兵、夏兵、上黨郡兵……也都不能指望他們去攻堅,甚至讓這些人去填護城河,或在城外堆砌攻城用的土山,都有潰敗的危險。


    現在始終沒有發生過有意義的戰鬥,如果攻城部隊在攻城過程中一觸即潰……那弘農郡的虞世方,關東四州的張飛,肯定要派兵做試探性的進攻。


    而大魏內,先是司馬懿觸及勳貴、豪強、世家的軍製改革才進行到一半,沒有貫徹到位,這需要時間貫徹、運轉。鄴都又發生了流放、驅逐皇帝這種駭人聽聞的大事,目前也不適合進行戰爭。


    所以這是一場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發生的一場錯誤的戰爭,應該早早結束才對。


    這日會議前,秦朗與曹林、曹茂一起用餐,出於防範、警惕心理,參加會議的隻有秦朗一人,而曹林、曹茂會留守軍中,牢牢掌握兵權。


    喝著飯後茶水,秦朗觀摩懸掛的地圖,盯著河東位置:“趙儼尊奉鄴都為正統,以陳公巡視河津需要防備為由拒不發兵。上黨兵駐屯長子觀望形勢,夏兵更是三心二意,河內兵弱又素有不滿,強驅攻城,必然一觸即潰,遺笑敵國。”


    田信在巡視夏陽、韓城後,又沿著黃河岸邊向北巡遊,跑去看壺口瀑布了……自然地,引發河東郡守趙儼的極度關注。


    現在別說派兵支援河內戰場,明明是河東更需要援兵。


    “從國家長遠來計較,野王漢軍如鯁在喉,若不拔除,國家有口難言,必窒息而亡。”


    空有河北之地,在這個軍製改革又遭遇政變的時刻裏,還真有被漢軍輕輕一推,就推翻的可能性。


    秦朗持悲觀態度,做著囑咐:“今國內父不父子不子,君非君臣非臣,已有亡國征兆。驍騎軍乃我等安身立命之所,我若被擒,二位不可以我為念,引軍退往洛陽即可。”


    曹林慎重點頭,追問:“兄長,北府此刻真的會勒兵不進?”


    秦朗心中也在打鼓,稍作考慮,做出肯定答複:“絕不會此時進兵,縱容魏國滅亡。雖不似唇亡齒寒這般利害關係,但也有鳥盡弓藏之慮。”


    “我圍野王不攻,放其求援信使突圍,就為引北府解圍之兵而已。此圍一解,河北暫且無事,我等也好迎接親屬遷往洛陽。”


    洛陽終究是大魏的五座都城之一,各自都是宗室近親,把家人接到洛陽生活也是符合情理、法理的。


    決不能把親人放在鄴都,否則當年袁紹麾下士人相互攻殺、清算的慘烈景象,就有可能在魏國宗室中發生。


    曹真、秦朗都不願打一場無意義、慘烈,負麵影響大於正麵影響的攻堅戰。


    鄴都方麵似乎也沒有強硬攻拔野王縣、殲滅馬良、田豫的心思……有點擔心砍掉這兩個人,使得漢軍同仇敵愾,發動更為猛烈的北伐。


    田豫、馬良是漢室重臣,級別等同於九卿級別,砍掉這兩個人,對敵我來說意義非凡。


    可漢軍若發動北伐,並形成慣例,那麽魏軍就連最後賭一把的機會都沒了。


    北伐,不一定是為了攻城略地……也可以就食於敵。


    漢軍每年來一次小規模的北伐,既能破壞魏軍生產、打擊鄴都朝廷的威望、統治力,還能緩解自己的糧食支持,不出三年,魏國必然崩潰。


    好在……關東四州的漢軍缺乏騎兵;能就食於敵的北府更喜歡自己種地。


    雖說秦朗、滿寵莫名其妙打了個勝仗,更像是撿便宜。


    就是撿便宜,中書令孫資的次子用自己的命、整個孫家人的信譽做擔保,換取了田豫的信任,才釣來這麽大一條魚。


    恰好國內又發生變故,皇帝、監國太子都命令秦朗、滿寵向清水口集結,正好堵住漢軍,取得俘斬八千的偉大勝利。


    一場巧合的勝利不能說明什麽,當初能製定詐敗、示弱的整體國策,那現在更需要示弱。


    總不能一邊想著示弱,一邊集合所有軍隊去跟對方拚命?


    鄴都方麵又沒瘋,怎可能做出前後衝突,違背整體戰略規劃的決定?


    鄴都不想打,曹真手裏缺少可靠的軍隊也不想打,秦朗更不可能帶著騎兵攻城,周圍郡兵也不能指望……那這場圍城戰還能指望什麽?


    難道指望把漢軍活活困死?


    這就是一場局部無解的戰爭,唯有外部力量介入,才能有所改變。


    雖然無解,但卻牽掛著各方麵的主要心思。


    而跑到洛陽的曹丕終於睡了個安穩覺,開始向鄴都頒發詔書……雖然尚書台沒有跟隨,可皇帝的手書,應該也是詔書才對。


    他一邊向鄴都發詔書,遷移洛陽駐軍吏士的家眷,從秦朗、曹林等人的家眷、近親,到普通洛陽駐兵的親屬,都在遷徙範圍內。uu看書 .uuanshu


    這可是個好機會,是唯一能把人口遷移過來的機會,鄴都方麵現在不敢跟他翻臉。


    否則大家……一起完蛋。


    皇帝當到這一步,曹丕也感覺有些愧疚,與新任的大司馬滿寵商議:“國內頗多蜚語,以朕德行淺薄為由,大肆攻訐,散播德不配位之言,殊為可惡。”


    滿寵身形高大盤坐在地,也顯得身形挺拔,讓直不起腰的曹丕覺得有些礙眼,每次看滿寵的臉,他都要抬下巴,總是很難受,很不方便。


    洛陽宮殿不如銅雀台,銅雀台有明顯的高低位差,他不需要挺直腰背,也不需要揚起下巴就能看到所有人的臉。


    現在洛陽宮殿內平坦的地麵,給了他很大的不舒服。


    曹丕忍耐不快,試探著說:“兩國士民攻殺不止,朕甚憐憫。有遜位稱臣,罷兩國刀兵之意。卿以為如何呀?”


    滿寵目光落在曹丕臉色,曹丕神色不自然扭頭左顧,滿寵隻覺得悲哀,莫名憤怒……漢中決戰以來這七八年死的那麽多吏士、百姓,難道就這麽無意義的死了?


    當了個沒聽到,滿寵低頭,語氣低沉:“陛下,臣年老昏聵,耳背,沒能聽清陛下教誨,臣有罪。”


    曹丕斜眼看滿寵,越覺得這個人麵目可憎……這般年紀,還長得這般健碩,實在可惱。


    更可氣的是無人可用,淪落這一步,曹丕心中越發淒苦。


    淚水不爭氣的從眼眶流淌出來,察覺到自己落淚,他情緒崩潰就在殿中啜泣。


    聽著滿寵也傷懷不已,以袖子輕輕抹去眼角點滴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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