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府邸,雖是深夜,魏延仍舊擠出時間聽兒子講述沿途見聞。


    這不是一個侍中諸葛喬的事情,而關係著整個新的天子近臣團隊。


    董允費禕這批人被清掃出局,留出的職務空缺要重新補足,補充的人選自然優先是舊臣、功勳子弟。


    季漢的功勳軍吏子弟大概有三個群體,一個自然是追隨關羽,以前軍、東府兵為主的舊荊州軍;一個是北府、嶺南群體;另一個則是益州、中軍、後軍群體。


    魏延在漢中實驗西府兵兵製的時候,許多中軍、後軍、益州軍的中高級軍吏子弟就在漢中山穀河道中曆練,專門負責物資轉運、儲存的後勤事務。


    用中高級軍吏子弟來負責最要命的輜重儲運工作,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人盡其用。


    諸葛喬、魏不霸等人就曾在漢中曆練過,積攢過相關經驗,對小規模的軍事調動、指揮也有所涉足,這自然是為了子承父業,培養足夠的指揮人才。


    魏延此刻聽著陷入沉吟,捏須輕輕捋動或者搓一搓。


    父子所處的環境、層次、經曆不一樣,看待事物的側重點也就不同。


    對魏不霸來說,這是幫好朋友、跟著好朋友一起捍衛正統的偉大時刻,為此奔波、吃苦、送命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這是朋友之義,與人臣大義的結合。


    何況自己又不止一個兒子,兒子願意去做有意義、值得用生命去做的事情,那去做就行了。


    就季漢自開國以來,就沒一人犯罪殺全家的說法。至於被大火延燒幾乎滅族的孫氏諸侯……誰會拿他們當自己人?你會嗎?你肯定不會。


    可是自己呢?


    正統很重要,可追隨先帝,難道僅僅是因為正統?


    劉姓諸侯、郡守那麽多,之所以追隨先帝,難道僅僅是為了興複漢室?


    是要興複漢室,是漢室鼎盛之世,而非僅僅皇帝姓劉的世道。


    自先秦戰國以來,也就兩漢期間有過長達二三十年的長治久安……這就是許多人心中盛世的模樣,外王內聖,士民衣食豐足。百姓豐足才能提倡道德教養,才能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大家理想中的盛世,是以兩漢大治之世做參考,稍稍加入一點自己的奢想,就有了各自眼裏的盛世模樣。


    可所有人眼中的盛世,都不及田信眼裏的盛世恢弘。


    家家有齊全工具,就這麽一個簡單、樸素的提議,就能讓幾乎所有人想象到這樣的世道該是何等豐足。


    魏延跳躍、反複的思維漸漸趨於統一,對期待的兒子說:“朝中種種反複,我皆不在意。隻是天下大亂易,大治難。敢亂天下者,我與之不能共存。”


    魏不霸聽著略有些失望,父親應該旗幟鮮明支持帝室才對,現在居然是這種保守言論。


    不止是魏延,趙雲、陳到、田豫、文聘等江都領軍重臣都是保守態度,不讚成打內戰,誰打內戰就打誰。


    誰要成為惹禍的第一人,那就是所有人的敵人。


    魏不霸也僅僅是有些失望,並無不滿,起碼父親還是支持他的,不像有些人,約束子弟不需跟著諸葛喬、關平攪合事情。


    諸葛喬、關平因為喜歡繪畫這個共同愛好,正引領一輪功勳子弟之間的融合。


    隻是關興因當年江陵守衛戰擔任過刺奸營的營督,許多前軍、東府兵軍吏子弟更喜歡關興一些,跟關平走的隻是一小部分。


    隨著戰事延後國內開始休養,許多人都閑了下來,沒有正事去分散注意力,所以平日裏就開始思索各種人事相關的問題,好見縫插針,找一個進身之階。


    魏延自然不缺進身之階,也不缺避禍的退路,隻是如今朝廷渾水漸漸清澈,誰是誰的人可謂是一目了然。這種少了人情味的朝廷,令魏延有些不適應。


    於是思考一晚上後,次日來到大將軍府。


    現在的關羽比半年前足足消瘦了四五十漢斤,倒是把胡須染的黑黑的,須眉又能遮掩鬆弛的皮膚,反倒有一種變年輕十幾歲的感覺。


    可魏延卻能感受到關羽的虛弱,如果給自己一個執宰的機會,看看現在關羽憔悴又強作精神的樣子,自己絕對扛不住這樣的重擔。


    關羽可以選擇輕鬆一點的執政風格……可怎麽說呢,這些年以來,軍吏們有軍功分紅,地方官吏是真的窮苦慣了。


    軍隊解散五分之四開始休養,這意味可以壓製地方官吏的龐大軍吏組織解散了,這種時候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


    關羽能怎麽辦?隻能更加高效、準確的處理各種事情,麵對事情拖延,成為惡風、惡俗難以治理。


    高效的理政效率的背後,是關羽的長期加班、熬夜。


    魏延來時,關羽正生悶氣,得悉魏延來了,趕緊讓人把魏延帶到後院與他見麵,省去了魏延排隊、等候傳見的時間……畢竟,魏延也是突然造訪,而非提前預約。


    後院水榭,關羽的小孫兒阿木正在水榭涼亭下開拉軟木小弓,瞄著池塘裏盛開的蓮花胡亂射擊,滿滿的破壞欲,倒是很多荷葉被射穿、撕裂,顯得殘破。


    而關羽則親自將田信送來的六枚夏王印璽擺在漢白玉石雕刻的石桌上,對魏延說:“文長來的正好,魏人使用奸計,派人贖回降軍時潛藏六枚印璽。孝先就把這些送至江都,是何用意?我知他坦蕩不做懷疑,朝野不知他者,必以為此乃要挾朝廷之意。”


    魏延稍稍調整坐姿好讓刮過水池的涼風直吹臉上,看一眼六枚金燦燦的印,眼睛眨動:“是,陳公終究手軟,理應斬殺敵國使者,一並送來。如此心意昭然,朝野自無誹議。”


    這下關羽臉色有些不自然,微微扭頭去看池麵:“是啊,這是授人言柄。我已遣人北上,若能能追捕敵國使者,也能挽回影響。”


    說著回頭看魏延:“文長突然造訪,可是要遠離紛爭?”


    “正如大將軍所料,某在江都深感無力,聽聞臧宣高病重,欲前往青徐,與大司馬共事。”


    魏延如實回答,拱著手語態誠懇:“關東四州之地,善戰宿將屈指可數,此事舍我其誰?”


    “不愧是文長,uu看書 wwukashu.m 正與我心意相通。”


    關羽欣慰做笑,從一側的木盒裏抽出一卷草擬的公文遞給魏延,內容正是拜魏延平春亭侯、鎮東將軍、駐屯徐州的相關內容。


    魏延雙手捧著,愧疚垂首:“此去青徐,恐再難回江都,與公共事。”


    “莫要說這喪氣話,翼德終日不離酒,我信中如何規勸皆是無用。他若喜歡就隨他去,殘生無多,若真不讓他飲酒,他也受不住這鬱氣。”


    關羽口吻無奈:“本不想早早安排青徐事務,就怕文長去了後,翼德有所依仗,更恣意妄為。可文長又不去,翼德若有差錯,關東四州頃刻反複,我豈有顏麵去見先帝?”


    魏延認真聆聽,就聽關羽略傷感說:“關東四州,翼德之後,就委托於文長了。”


    “是,仆敢不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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