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山下冰雪消融,草原隻有三種顏色,白的雪,青草、枯黃的草。


    就在冰雪消融,西部鮮卑各部麵對即將形成的泥濘地麵,以及關係一年生計的初春大會時,西部鮮卑內部的競爭烈度遠不如外界猜測的那樣激烈。


    遷移至此的禿發匹孤在實屬不得已,早年拓跋鮮卑分家時,他作為長子率領最多的部眾向河西遷移,結果差點一頭跟吳質撞在一起。


    好在跑得快,逃到了匈奴右賢王駐地的賀蘭山一帶,這裏也是當年漢匈主力爭奪、喋血的核心戰場之一,地理位置可想而知是多麽的關鍵。


    中原混戰時,沒人在意誰占領了河套,或誰占領了河西走廊……現在不一樣,恨不得把周圍部族的來源查的一清二楚,編入兵役征發名冊。


    現在擺在禿發匹孤麵前的選擇並不多,漢與魏的戰爭將如一場風暴,將周圍一切可以汲取、動員的力量統統發動起來。


    別說拓跋鮮卑分化出來的河西鮮卑,就是整個西部鮮卑,此刻也要為前程命運而擔憂。


    擔憂來自方方麵麵,從外部來說,魏軍、漢軍都拋棄了影響戰鬥力的累贅……魏軍為了穩定不想割棄這些累贅,可漢軍輕裝上陣刀光逼來,魏軍必須進行相似的改動,不然肯定跟過去幾年的戰爭一樣,被漢軍徹底擊敗,再無崛起的機會。


    對於一個見證了南匈奴衰敗、滅亡的人,又汲取了逃亡漢士人學問的禿發匹孤,對於現在整體局勢雖然看不明白,可也能知道大概。


    現在漢魏之間爭的已經不是法統、正統、誰家當皇帝的事情,是今後朝政格局的根本大事。


    這其中的差別,禿發匹孤也有些掰扯不明白,可也清楚當年被東漢朝廷束縛手腳的涼州三明有多麽能打。所謂涼州三明,就是涼州地區熟悉軍事、邊情的三個士人出身的將軍。


    如果邊軍都換成這種寒門出身的武人來做將軍……那許多事情就是另一種局麵,決然不會發展到現在這一步。


    而現在的北府、魏軍就有這種勢頭,由專業的、渴望功勳、肯拚命的人來做將軍……與之相比,諸胡的領袖是軍事民主製崛起的,對於戰爭並不陌生,整體素質肯定超過太多漢魏州郡官吏、名士,可跟專業的漢魏將軍沒法比。


    何況漢魏軍隊還有更嚴格的軍製、嚴明的隸屬關係、精良的器械,充足的後勤補給,以及源源不斷優良的兵員。


    因此,從各種方麵的信息進行衡量、計算……漢魏使用合適的人指揮軍隊,擊敗諸胡聯軍才是符合道理的。


    得出這個結論,也就能推出另一個悲哀的結果……西部鮮卑的內戰繼續相持還好,可如果真選出一個領袖,那魏軍、漢軍絕對會投入更多的力量,以爭奪西部鮮卑的控製權、主導權、領袖資格。


    換言之,現在進行內戰,各自陣營還能做主;等更多的魏軍、漢軍力量投入進來,西部鮮卑各部隻會淪為附庸、從屬、奴隸;然後在新一輪的漢魏爭鬥中,青壯會被消耗殆盡。


    不是惡意揣測漢魏,而是邊塞之外的生存狀況就是這樣的。


    打仗肯定先消耗弱的,哪有先消耗自己的?


    大環境總體上來說就是如此惡劣,還有許多明顯不利的因素。


    比如雙邊馬鐙的超快速度傳播……這個軍國、文明的利器,就是一個概念而已。


    若不是消息閉塞,中部鮮卑的首領軻比能也不會被魏軍全殲;可正是消息閉塞,魏軍精心布局,才一戰成功。


    現在西部鮮卑已經獲知雙邊馬鐙,也清楚這種東西的強大之處。


    可即便擁有雙邊馬鐙,跟漢軍、魏軍也沒法比。


    因為漢魏本就有雄厚的鎧甲儲備,哪怕魏軍一敗再敗,依舊有傲視鮮卑三大部的鎧甲儲備。


    麵對雙邊馬鐙武裝後的甲騎,目前的鮮卑各部是束手無策的。


    至於雙邊馬鐙帶來的騎射優勢,在缺乏強弓、利箭之際,也缺乏鎧甲和戰鬥信心的時候,這種革新騎兵戰術的軍國利器帶給西部鮮卑的好處並不多,目前也就方麵行軍、狩獵。


    至於作戰,輕裝騎兵依靠騎射想要白白消耗漢魏重甲步兵……在騎兵短弓射出一定規模箭雨前,他們一定會被從容鎮定的重甲弓弩手射成刺蝟。


    雙邊馬鐙,對目前的西部鮮卑並沒有實質的戰鬥力提升。


    這需要一個積累過程,沒有完成積累的鮮卑各部,現在都是窮人。


    坐困寶山,缺乏利用的餘地。


    漢魏磨刀霍霍,隨時可能衝上來把整個西部鮮卑吞了……這種情況下,西部鮮卑的內戰,也就多了太多變數。


    雄才大略如檀石槐的人,這五十年來就湧現一個軻比能,以及烏桓名王丘力居、蹋頓,這些都死了,還是被魏軍打掉了。


    而那漢軍,則是打的魏軍損兵折將。


    稍稍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現在留在河西、河套,是很危險的,猶如鍋裏爭奪高下的兔子,不論誰當兔子王,所有兔子都不會有好下場。


    吳質已經用他的實際行動表達了魏國的態度;吳質被砍死後,司馬懿又緊隨其後殲滅軻比能主力,出手一個比一個狠……哪怕親近魏國的蒲頭,估計也是擔心成為下一場漢魏戰爭的亡魂。


    所以,這該怎麽辦呢?


    於是,就在冰雪消融,賀蘭山下草原萌發新綠之際,蒲頭、拓跋力微各率領許多部落頭領,來禿發匹孤的地盤,商議商議今年西部草場的大致劃分。


    這是源自匈奴人的傳統,匈奴人一年有三場集會。


    一場是開春集會,各部聚集在一起,將各處牧場劃分,避免新一年因草場劃分不清而引發衝突。


    第二場是六七月草長鳶飛之際,uu看書 uuans 各部牛馬羊羔肥碩吃的飽飽,正適合聚在一起進行各種活動,不管賽馬、射箭還是摔跤,都是遊牧部族稀少、追捧的集體活動。


    第三場則在九月,是大雪封閉草原,各部遷往山脈避風處過冬。


    因生產方式決定的節日、集會,自有其必要性,日積月累以來就有了神聖性。


    於是乎,關係西部鮮卑長遠未來的會議,就這麽自然而然的發生了。


    持悲觀心態的西部鮮卑各部酋長,準備放棄肥美、匈奴王興之地的河套,也準備放棄目前幾乎是無人區的肥沃河西走廊。


    準備走河西走廊,轉天山北路匈奴日逐王舊地,向遙遠的,流淌黃金一樣奶蜜的地方遷徙。


    反正有馬鐙……肯定不會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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