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府,議政廳最裏頭的暖閣裏,關羽不時抬起右手揉動自己左臂,秋冬氣候交替之際,又逢陰雨連綿之時,舊傷折磨雖不算多麽痛苦,可就是讓人很不舒服。


    宗正卿陽泉侯劉豹正坐在下首,等候關羽的谘詢。


    關羽麵前擺著宗正府整理的兩份娉娶皇後的禮單,以及流程。


    這些都是有先例可尋的,近的如桓帝、靈帝娉娶皇後,聘禮折價約在一億錢左右。


    現在要參照桓靈二帝時的物價給出一份同規格的聘禮,這是一筆很豐厚的彩禮;可比起皇帝當時娉娶孫大虎的規格來說……還是有些比不上,當年有重新締結盟約,將江東屬臣化的考慮,所以幾乎把府庫裏的蜀錦、質量好一點的絲帛都湊在一起送了出去。


    問題就這樣擺在麵前,參照桓靈二帝時期的物價折算聘禮是一種;另一種是以當時娉娶孫大虎的規格為標準,製定一份價格更高,幾乎是前者兩倍的聘禮。


    如果是娉娶田嫣,自然是有多少花多少,不需要猶豫的;現在娉娶田嫦,就有些不值得。


    朝廷日子也不好過,北府獨吞關隴,這麽大的功勳就擺在麵前,至今沒有製定封賞規格,除了董允、費禕事件還沒有定性外,朝廷囊中羞澀也是個重要原因。


    朝廷如果不差錢,自然能用看得見、摸得著的豐厚賞賜贏取軍心。


    可朝廷缺錢,齊王就藩時,湊了十萬蜀錦,就幾乎掏空了北伐以來的府庫積蓄。


    這才過去小半年,既要給皇帝娉娶新皇後,還要給北府、左軍吏士拿出賞賜,這兩筆開支很大,而朝廷目前的財政能力,似乎隻能承擔部分。


    宗正府很棘手,給田嫦的聘禮規格低於孫大虎,肯定會有人乘機說事,給朝廷添堵,也會成為一些人的話柄。


    如果給田嫦等同於孫大虎的規格,那麽以現在朝廷窘迫的財政,是打腫臉充胖子,不見得能獲得北府的好感,也會刺激一些舊臣的心態。


    聘禮,給出去後,就成了田氏的財產。


    田嫦嫁入帝室,自然不可能再把這筆財富帶回朝廷。


    原本,這種帝室娉娶、婚姻開支,走的是少府的內帑財政;可朝廷並沒有細分少府內帑、大司農國庫之間的區別,都由大司農王連一把抓。


    所以事情簡單處理,就有簡單處理的流程:現在這筆帝室開支,也就落到了朝廷財政頭上。


    宗正府不想承擔能力之外的責任,就這麽製作了兩分聘禮單子交給關羽,甩鍋完成。


    還有一個固定的娉娶流程,堂堂大漢天子如今明媒正娶,自然不能取阿貓阿狗家的女兒,怎麽也要娶諸侯家的女兒。


    所以按著兩漢舊製,田嫦的父親將作大匠田睿要封侯,還是縣侯;田嫦以諸侯女兒的身份嫁入大漢帝室,這才是禮儀規格所在。


    如果婚後夫妻感情和睦,田嫦的兄弟受封列侯也是兩漢舊製:委屈誰,也不能委屈自家人。


    這套婚前封侯,再走娉娶規程的事情不需要討論,是現成的禮製,照搬即可。


    關羽不時揉動左臂,目光審視劉豹,分析這個宗室老臣的心思。


    劉豹資曆很深,建安前期是許昌朝廷的議郎,官渡之戰期間追隨先帝,進而周旋天下。


    就連陽泉侯這個爵位,也是來自許昌朝廷的冊封,含金量與漢壽亭侯一樣……但稍微低一點,因為這是個曹魏搗鼓出來的名號侯。


    費禕、董允一案絕不會因為這兩個人的死亡、認罪、逃亡而結束,到目前為止太常卿賴恭、衛尉卿輔匡這兩位九卿已經榮譽退休,兩個卿位空懸。


    自開國時策立的三公陸續病逝後,現在這場江都風波裏,頭一次出現九卿致使,一退就兩個,一個荊州人輔匡,一個益州人賴恭。


    作為半元老的北方人劉豹,會不會產生危機感?


    關羽分析劉豹的心態,對目前宗正府的圓滑手段有些不滿,可也勉強能體諒宗正府的難處。


    這點反噬,自己可以扛住;而宗正府卻扛不住。


    幾乎不需要太多考慮,關羽右手拿起筆,在需要花錢更多的那份禮單上畫了一個大大的‘x’,又換了朱筆,在另一份標準禮單上寫下一個‘可’字,隨即目光落在最後的一封標準流程的。


    田睿必須要封侯,封一個縣侯,封號必須跟田氏家族有淵源。


    目前田信手裏握著夏侯國、武當侯國,麥城雖不是侯國,但也差不多了;而這次北府功勳奏表裏,田信申請了十二個亭侯,六個鄉侯,以及三個縣侯。


    三個縣侯分別是陸議的藍田侯,食邑兩千戶;馬岱的陳倉侯,食邑一千五百戶;以及田信本人推功,把功勳讓渡給次子田無忌,表封田無忌為扈侯,食邑萬戶。


    如果通過這二十一個侯爵請封的奏表,那麽田氏祖地樗縣會改易為扈侯國。


    而眼前這份宗正府的流程裏,則請封田睿為樗侯,這是關中名地,位於上林苑最西邊,以此做封號,很對得起皇帝婦翁的崇高身份。


    想了想,關羽捉著朱筆勾掉‘樗侯’裏的樗字,在一側寫下‘槐裏’二字,槐裏侯的名聲可比樗侯更高一些,更為當代所知。


    又繼續審視其他內容,關羽見再無需要修改的,就說:“劉公,我以為樗侯封號會與孝先起爭執,不妨換做槐裏侯。”


    說著,他扭身在一側的架子上搜尋田信的奏表,很厚的一疊奏表,他伸手就抓了出來,翻到二十一侯爵請封一欄,推給劉豹:“此關係田氏大宗、小宗之爭,請恕某懷有私心。”


    劉豹看到這頁奏表上的內容,不感意外,神色了然。


    這份奏表目前還是機密,沒有拿到朝廷進行朝議,所以劉豹沒資格知曉。


    目前也就尚書台、大將軍府知曉,並抄送了益州的丞相府。


    關羽也沒有讓劉豹去看更多的內容,就收回奏表,略有嫌棄丟在身後的書架上。


    樗侯、扈侯都是一個地方的不同稱呼,uu看書 .ukanshuco 樗侯是現在的縣邑改為侯國的名字;扈侯,則意味著田氏祖居的扈穀亭吞並、代表了樗縣,是對田氏功勳的誇讚,也代表著這個爵位與田信最初的‘扈穀亭侯’存在直接繼承關係。


    同時,也象征著田信對次子的喜愛。


    作為外公,關羽還能怎麽選?


    劉豹也沒什麽好反駁的,關羽已經簽字認可最低廉、最有可能引發輿論攻擊的那份聘禮,這是幫宗正府扛雷。


    這種時候,自然沒必要恩將仇報,為一個田氏家族大宗、小宗的爭執去做無意義的爭辯。


    何況,把事情擺到田睿一家麵前讓他們自己去選,他們敢跟田信爭奪大宗的地位?


    既然不敢爭,自己又何必多事,徒惹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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