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一場酣暢大雨後,半夜空氣濕冷,就連夜風都不如往日急促。


    左軍陣地,四麵合圍的軍帳裏燃燒篝火,露出的天窗清晰可見漫天星辰。


    不知是錯覺,還是因為南山地勢比荊州更高,馬超在這裏觀望星辰能看的更清晰,仿佛看待自己的命運一樣,以前惶惶抑鬱,如今看的十分透徹,透徹了,也就能理智、冷靜對待。


    火塘劈啪作響,北麵山嶺不時傳來幾聲虎嘯,馬超依舊在鑽研沙盤。


    山洪小規模爆發,方便行軍的河穀、河灘地此刻已被渾濁洪水淹沒,馬超這座簡陋營地就建立在平緩坡地,就挨著一條河,原本三四丈寬,深能淹沒膝蓋的小河流,此刻暴漲十丈寬,深度難測。


    軍帳外,宗預踩著爛泥一瘸一拐來到帳前,先拿起竹片刮掉皮靴爛泥,才解開帷幕躬身鑽了進去,他的影子被火光照耀映在帷幕上,朝內走去,影子不斷擴大、拉長、變形。


    帳內,宗預先伸出雙手烤火:“各處士氣穩定,也都相信這場雨後會有近十天的晴朗天氣。詢問附近山民,山民說這樣的雨後,明日會有霧,伴隨小雨。就路麵來說,兩日內就能幹燥,三日內不影響車馬驅馳。”


    馬超斜眼看一眼宗預:“此事我早有判論,已通告各營,應能穩定士氣。畢竟南山土質疏鬆利於排水,地勢高低懸殊,降雨隨河溝而去,無有積留。因此,兩三日後,我軍自能按計劃配合陳公,齊頭並進。”


    端起茶碗,馬超圍繞著沙盤徘徊,飲一口茶緩緩吞下:“不過明日道路泥濘,洪水雖消退,但軍情傳遞還得靠軍士兩腿。如今所慮,還在江都。”


    宗預眨著眼,也來到沙盤處,盯著左軍本陣所在位置……這處河穀正好是丹水源頭的支流之一。


    南山降下的雨水,形成洪水會一分為二,北邊的降雨會沿著灞水、滻水匯入北邊的黃河,南邊的降雨會由丹水匯入漢水、長江。


    這麽大的一次降雨,能迅速拉升漢水的水位。


    以洪水奔流的速度,不出兩天,江都方麵就會知曉這次洪水。


    如果洪水信息在傳遞過程中因觀測失誤、人為擴大之類的原因,給江都方麵傳遞錯誤信息,那會引發嚴重後果。


    洪水順著丹水流域一路奔騰而下,那武關道駐防、運輸的軍士、府兵、民役也能看到這場上遊源頭降雨形成的洪峰,不利於士氣。


    宗預指尖觸摸墨染的沙盤,盯著嶢山所在,這裏就是藍田關所在,是虎牙軍、鷹揚軍要硬啃的重點。


    隨時山穀、河穀地貌,可又相對開闊,決戰的時候利於守軍,守軍可以占據各處地勢,以減少的兵力守禦高地,更多的兵力可以作為預備隊、機動部隊。


    而進攻方的兵力受限於戰場寬度,不能組成大橫陣推進,隻能蛇行而進。


    前方交戰,後方抵達時……也會消耗很多氣力,無法進行高強度突破。


    如果是三天後主力進擊,在河穀、山穀平地行軍是能行軍,可攻山的時候,因為這場雨的原因……會有許多困難。


    五六天之後,周圍徹底幹爽,才是進攻高地的好時候。


    草坡有蓄水能力,現在看著很結實,幾個人攀登也沒問題;可人一多,就踩踏成爛泥地,很難攀爬進擊。


    他在這裏為難,另一邊田信小睡片刻,自後半夜醒來,就在上雒城南的丹水河畔望著漸漸下降的洪峰。


    這麽大的降雨,帶來的好處是很明顯的,意味著今後一周時間裏,再下大雨的概率很低,一個地區積蓄的雨雲是有上限的。


    不過誰也說不準氣候的變化,目前來說已經三年連續幹旱,明年極有可能會反彈,降雨增多。


    有點像玩老虎機猜大小,連開三把小,第四把開小的概率雖然還是一半,可你覺得有一半?


    這就是賭博,讓人著迷,越著迷,越覺得你能掌握它時,就到了你被它吞沒的時候。


    望著麵前平靜又洶湧、澎湃的洪水,田信不時眨動眼睛,思索、分析魏軍可能的動向。


    如果吳質一把梭哈,帶著主力來跟自己決戰,那麽這場決戰主戰場就在藍田關的山穀通道裏,就在這方圓百裏之內的所有山坡、河流、山穀、河穀通道裏。


    次要戰場就在霸下,如果王忠退守霸上塬,那揚武軍、左軍一分為二,一個頂住霸上塬魏軍,一個繞襲吳質背後,足以一腳踹爛吳質的屁股。


    灞水兩岸就是霸塬,北岸是霸上塬,南岸是霸下塬,這裏對長安有絕對控製力,隻要掌控霸上塬,就有了俯攻長安的地形優勢。


    霸上塬地處上遊,十分利於防守,與長安有關的戰爭裏,都有霸上的一席之地。


    區別於霸上塬,在灞水中遊的一片黃土塬就叫鹿塬。


    這幾塊區域廣袤的黃土塬被灞水、滻水切割,才有了不同的名字,等後來灞水、滻水枯萎,這幾片黃土塬有一個共同的名字:白鹿原。


    如果五天後還有這樣規模的一場雨,那麽就不能講究任何戰術,隻能等天氣稍稍幹燥後,對魏軍發動決死突擊,不是自己打穿魏軍,將吳質的雍涼軍團聚殲於藍田,就是自己全軍覆沒。


    已經沒有退路了,再退,別說進取關中,光是朝廷內的各種試探、交鋒、內卷,就夠讓人鬱悶。


    長安城外,吳質乘車在灞水岸邊眺望夜幕下洶湧奔流的洪水,南山的一場大雨,對長安來說僅僅是一場小雨,正好解去夏末最後一點暑氣。


    洪水湧流發出的沉悶潮聲,此刻類似鼓聲。


    隻要今後再來一場這等規模的雨,足以振奮全軍士氣,守住藍田關的希望就擺在麵前,如同天意襄助,都會盡力去打這場仗。


    隻要頂住北府兵的猛攻,再來這樣一場雨,不提己方士氣的增長,僅僅是北府士氣的衰減……都是致命的。


    隻要頂住北府今年的反攻,uu看書 .uukanshu.co自己就有足夠的威望、時間清理雍涼二州,從此再也不怕北府侵攻。


    勝利,最終勝利的希望就在於這一戰!


    是否調集兵力,一把壓到藍田去?


    如果再拖延幾天時間,等地麵幹燥,導致藍田穀各處山隘據點守軍投降、潰逃,北府兵殺破藍田關,那麽被動的將會是自己。


    到時候自己兵力折損、士氣也有衰減,卻要主動設伏去圍攻北府前鋒……這個戰果,怎麽看,都有些小。


    而且,折損藍田穀、霸上駐軍,虧的很大,不好跟皇帝交待。


    戰略劣勢不得已時,犧牲這些駐軍,隻要打贏決戰,那就能交待過去。


    現在一場雨帶來新的戰機,救應順勢而為。


    思緒良久,吳質輕歎:“天授不取,反受其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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