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七月十四的夜裏,第一批六個營的南陽籍貫北府兵途徑巴丘,將乘船返回南陽。


    三個月前他們脫離衛軍編製,走湘江前往嶺南,恰逢嶺南酷暑,就停留始安,前後遷移的三批南陽籍貫北府兵集結靈渠,奉命疏浚河道。


    軍隊沿著河道行軍、駐屯、工作,真的很節省軍糧。


    不是吃的少,而是運輸環節消耗數量大大降低,這也是吳軍在長江流域動不動數萬大軍、十萬大軍的根本原因。


    等到了淮河,冬季的時候,吳軍連一萬人、三百裏的後勤補給都無法保障。


    三個月的時間裏發生了太多,現在這批南陽北府兵途徑巴丘,感慨頗多。


    種種巧合之下,他們避開了江都的時疫……這場時疫隻是小規模的疫疾,可把先帝帶走了。


    不論朝廷怎麽宣傳,這些軍人眼裏……江都的時疫很厲害,可他們運氣好,躲過去了。


    躲過了江都時疫,嶺南酷暑又讓田信卻步,將他們遣返原籍。


    仔細推敲,他們從鬼門關前走了兩遭,但心情、感想是決然不同的:從江都脫離,絕不會感謝朝廷;從嶺南能返回南陽,絕對會感激田信。


    帶著複雜,又相對愜意的心情,這支輕裝的北府兵走在回鄉的路上。


    率領這六個營回鄉的北府近衛少將薑良卻在月光下來回踱步,為二十個營的軍械而憂愁。


    當年二十個營北府兵撥到衛軍,是帶著鎧甲、器械轉移的;後來發生皇城投石事件,趙雲整編為十八營,可裝備、器械依舊在衛軍武庫裏躺著,依舊是二十個營的滿編器械。


    這十八個營分三批南遷,嶺南是用不上鐵甲的,嶺南的氣候隻能使用皮甲、鑲鐵皮甲、甚至加掛漆木片的皮甲。


    現在十八個營返回南陽駐地,總不能空手返回。


    可怎麽去跟趙雲討要這二十個營的軍械?


    每個營有五百套甲胄,根據作戰偏重不同,有的營鐵甲居多,有的是輕裝皮甲居多,但最低五百套鎧甲是有保障的。


    二十個營,足足一萬套鎧甲,這絕不是趙雲能做主,能輕易還給北府的。


    薑良頗感不順心,可惜廖立這個在朝中有麵子,又敢說狠話、罵人的人留在象邑。


    若是廖立在湘關,或者麥城,請廖立去一趟江都,廖立就敢站在大將軍府門前,指著牌匾討要鎧甲。


    廖立不在,張溫也不在,隻能另外找其他人去跟朝廷討要。


    薑良總覺得很難辦,目前能委托的隻有李嚴、宗預二人;李嚴因為打了一場敗仗,在關羽麵前不敢大聲說話,直不起腰杆;宗預又是個老好人,去找關羽討要……甚至見不到關羽本人,就會被大將軍府的掾屬打發了。


    跟自家一係親近,又相對中立的原禦史中丞習禎染疫病逝,現在朝中連個站出來說‘公道話’的人都沒了。


    薑良越想,越覺得事情棘手,很難處理。


    現在朝廷的心思就是大將軍的心思,不是真貪圖這一萬套鎧甲,隻是純粹不想還給北府。


    漢軍整體正處於縮減編製,裁軍的過渡期,現在朝廷不缺鎧甲。


    整個北府最讓朝廷不滿的就是軍械管理製度,北府各營的軍械並沒有集中在一個大型武庫貯存,而是在府兵聚集的營坊、部坊設立小武庫。


    任何一個營坊、部坊的府兵,都能自發完成武裝。


    這意味著北府每個營,都能在第一時間完成武裝,投入戰爭;也意味著,沒人能阻止北府完成戰備、武裝。


    田信放任不管,誰又能越過田信,強迫北府各營交出軍械,集中貯藏?


    距離陸議所發《請勿取夷州及朱崖疏》,也就前後的十天的時間。


    蒼梧郡,郡治所在的廣信。


    奏本已擺放在田信桌案上,已經在這張桌案上躺了整整兩天。


    今夜月光如晝,讓田信與許多吏士一樣,想起了當年漢口反擊戰的酣暢大勝。


    龐飛燕端來宵夜,跟在田信左右一日五餐、六餐,她又沒什麽運動,以至於原本好端端一張瓜子臉,越來越圓了,十分飽滿,濃濃的健康氣息。


    她跟關姬不同,關姬自小好吃好喝又喜歡打打殺殺,雖然天生一張鵝蛋臉,看著壯實,但體型是非常勻稱的。


    龐飛燕自小生活苦楚,現在又陪著田信常常一起加餐,飲食攝入嚴重超過正常消耗……田信並不在意這點細微的變化。


    她不像關姬,還有個小字青華;她的名字,就是她母親困居魏國的希望所在。


    少時的磨難,讓她對美食缺乏抵抗力。


    今夜田信望著窗外明月,胸中意氣舒張,仿佛回到了戰場之上。


    目光恍惚,仿佛聽到號角聲在遠處吹響,由遠及近,也聽到了周圍有甲葉碰撞的嘩啦聲。


    甲胄在身,周圍的腳步聲是那麽的沉穩,充滿力量,讓人有安全感。


    “取酒來。”


    田信突然開口,龐飛燕一愣,仿佛沒聽清,又仿佛聽錯了,瞪著一對雙眼皮眼珠子上下審視:“呃?夫君是要……酒水?”


    “嗯,差人取一壇青梅酒。”


    田信說著解開對襟單衣,走出門,站在庭院走廊仰頭看月亮,如霜月華落在他遍布創痕的身軀上。


    自家不飲酒,卻不會禁止客人、部屬、家中仆僮飲酒。


    對於飲酒禁令,田信看的很開,從未強迫過左右親近禁酒。


    龐飛燕親自去庫藏裏取酒,酒還是士家釀造送來的陳酒,有兩三年光景,常常用來招待客人。


    上行下效絕非空話,uu看書.uukns 田信不反對飲酒,可身邊人自會主動遠離酗酒。


    這年頭的釀酒技藝……糧食原漿酒其實也就那麽一回事,田信又非職業酒客,也非酒蟲、酒徒,隻是覺得現在的酒,遠遠比不上勾兌的酒。


    龐飛燕帶來的是一壇青梅酒,不是青梅釀酒,而是用酒浸泡青梅,酒水紅褐色,酸甜芬芳,口感貼近劣質‘勾兌’。


    劣質勾兌的飲料、酒水,才是田信熟悉的味道,閉上眼睛有一種回家、恍如隔世的錯覺。


    一口一杯,一杯接著一杯,田信連飲半壇酒,才稍稍上頭,來說桌案前捉筆,一側龐飛燕為他斟酒。


    提筆愣神片刻,田信書寫: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來人?”


    陸延疾步而來,在門口拱手:“公上?”


    “將此信,發予南陽。明日……啟程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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