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彭羕的會麵注定是無意義的,陸議已經證明他能管好南陽郡、鄧國、征北幕府的日常政務,沒必要再授予彭羕更多的權力。


    給了新的權柄,彭羕肯定要證明自己能力,去跟陸議對抗、摩擦,攪風攪雨。


    何況……這是個棘手人物,當年因為他猝然發跡,認不清自己身份,沒能有效彌補新舊之間的關係,反而抖威風,妨礙了益州、荊州人之間的和睦進程。


    就因這個自身的原因,由益州治中從事轉遷郡守。


    結果赴任的路上越想越氣憤,調頭一拐去找馬超,一個客居的前諸侯,一個本土大族名士,兩個人喝些酒,彭羕就說出了那番驚世駭俗的言論。


    老革荒悖,可複道耶?


    卿為其外,我為其內,天下不足定也。


    廖立病愈後能用,可彭羕這個人……閑養著就好。


    不管劉備釋放彭羕,把彭羕任命為自己長史時究竟懷著幾個心思……自己把這個人供起來,總行了吧?


    如果非要借刀殺人……應該不存在這種考慮。


    殺彭羕固然能染髒自己的刀,可彭羕還有些不夠格,除非擅自殺死荊州舊人……如馬良、陳震這個級別的士人才能染紅雙手,其他人的血不夠檔次。


    真要殺彭羕的話,劉備回師益州時,下一道手令,以彭羕的言論、罪行,不論斬首棄市以儆效尤,還是勒令自殺,都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劉備沒有借刀殺人的心思,或許隻是單純想找個位置擺放彭羕,給益州人一個開始重用他們的強烈信號。


    看吧,彭羕彭永年這種人都能大度不計較,更不會計較你們那點小事情。


    因此這是整合益州豪強的手段之一,整合益州豪強的力量,爭取一口氣掃蕩南中,然後帶著益州人光複關隴還於舊都。


    那麽今後的天下,北人元勳舊部是一等人,荊湘二等人,關隴三等人,巴蜀四等;關東、江東、河北末等人。


    如果引入九品中正製,元勳子弟上三品;荊湘二五品;巴蜀、關隴三七品;關東、江東、河北則是六九品。


    彭羕的升舉任用,作用可能就兩個,一個是彰顯劉備的氣度,一個是整合益州豪強的資源。


    如果有第三個,興許是在警告自己吧。


    不管劉備是什麽用意,也不管彭羕懷著何等雄心壯誌……你乖乖做個閑人就好。


    唔,也不對,應該給點任務,比如編纂一本《北府軍記》,讓他去訪問成分複雜的北府軍吏,記錄他們的生平……或許幾百年後電子產品問世,自己北府兵也能排出三十六天罡名將,七十二地煞戰將。


    說是一句名將如雲也不為過,或許自己的成功因素,會分薄到這些天罡、地煞戰將頭頂上。


    田信思維落定,才來到庭院見彭羕。


    這人麵相有一種親切感,如果戴一頂宋朝的展腳硬翅烏紗帽,那整張臉就像一個‘西’字。


    估計不僅長得像四川方臉老表,性格也是一樣的,受不得委屈,喝點酒解悶時,順帶說了幾句大話撐撐場麵,結果把馬超給嚇壞了。


    彭羕也在觀察田信,田信給他的感覺像是關羽、趙雲的融合體,也隻有關羽、趙雲有這樣沉穩的腳步,仿佛每一步踩在大地上,都能在大地上紮根、汲取養分。


    這樣姿態穩固的人,猶如柱石,不懼洪流。


    有關羽孤高冷冽拒人於外的氣質,眼眉之間更似趙雲,是沉靜審度時事的冷峻眼神。


    彼此見禮後,田信引著彭羕到客廳屏風後的內廳,這裏是書房,有書桌、筆墨、竹簡,以及紙張。


    紙是勉強能用、大批量製造的草紙,質地接近田信眼中的出殯紙錢。


    他拿起一疊草紙說:“竹簡自古有之,紙張製造已不可考,技藝日新,取代竹簡或早或晚而已。”


    彭羕接住他遞過去的草紙,稍作觀察,回答:“陳公,紙張貴重,恐難取代。”


    “我說能,那就能。”


    田信取下腰側別著的折扇遞給彭羕:“長史瞧瞧此物。”


    “是。”


    彭羕放下草紙,雙手接住折扇緩緩推開,見是潔白、堅韌的白紙扇,而非練素、白絹裝裱:“這紙?已不在左伯紙之下!”


    “是,我已能造好紙,隻是產出上乘好紙與尋常紙張是一樣用在政務,不能售賣獲利。因此造草紙以供府衙用度,留上乘好紙拓印糧票、戶帖。”


    田信說著擺擺手:“此物就贈與長史,閑暇時所做,長史勿怪。”


    “豈敢,能得公上所製珍品……下官足以稱傲蜀中。”


    彭羕掏出手絹鄭重其事包住折扇,才改口說:“若是草紙用度於公事,或許能取代竹簡。軍中所製書冊冗雜且多,更應推廣草紙。”


    心中略有疑惑,不知道田信一來就談論紙張的用意。


    現在益州也有豪強聚集匠人複興造紙工藝,而天下最大的造紙源頭隻有兩個,一個是田信,另一個是魏國的少府。


    如果北府推廣草紙取代竹簡……這意味北府需要從田信這裏采購草紙。


    田信不缺這個錢,要采購早就采購了,何必等自己來發話?


    彭羕疑惑思慮之際,田信就說:“今年以來,我常有一樁憾事纏繞心頭,久久難以釋然。此乃心病,長史可願為我分憂?”


    “為公上解憂,u看書.uuanshu此朝廷遣我之本意也。”


    彭羕握著包裹的折扇,後退半步拱手:“還請公上明示。”


    “此事……有些折辱長史,可長史文采稱著於巴蜀,我委實難棄長史。若用他人,恐不能成事。”


    田信略有為難,說:“先秦百家有雜家,小說家,而我從戎以來,許多鄉黨、袍澤與我同生共死,多有陣歿為國捐軀者,恐今後人世沉浮,事跡難考。故,我常有心遣人收錄北府吏士事跡,為吏士編錄小傳,合編為一部《北府軍記》,此書今後將供奉兵廟,以激勵北府子弟,不使後人遺忘先烈功勳偉績。”


    彭羕的臉頰迅速漲紅,不是生氣、惱怒,而是激動。


    一部《北府軍記》編寫好,他就能真正融入排外的北府!


    一本《史記》,李廣、項羽成了當世傳頌的英雄,筆墨的力量是無窮的;受他筆墨書寫、頌揚的北府吏士,肯定記他的人情,念他的好!


    別說長史,就是升職為北府護軍,他也能穩穩當當做好這份差事!


    田信抬手拍拍桌上的草紙:“竹簡攜帶、抄錄不易,我為長史提供草紙以收羅草稿,稿件擬定收錄吏士千人,每人少則二三百字,多則七八百字,務必書寫生平,力求鮮明。”


    “此稿暫定五十萬字,定稿之後,我會以精良好紙抄錄,長史可願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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