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國,安眾,安眾港。


    說是港,實際上是這裏有大片的水泊積聚,實屬一片沼澤爛地。


    北府軍屯以來雖修複水利頗有成效,但依舊沒有能全麵恢複水利設施,更不可能增修、超越前人修築的水利體係。


    但比較往年來說,因排水疏浚的原因,這片水泊也漸漸縮小。


    今年幹旱,水泊更是退縮顯著,露出土地皆是膏腴。


    這片新出現可利用的肥沃土地自然引人注目,新的鄧國白牛君典滿的封地就在這片區域裏。


    安眾北邊的白牛邑已經全麵規劃,擠不出封地。


    典滿刺殺魏國重臣杜襲來歸,即抵消了吳班叛逃的負麵影響力,也為田信報了一樁私仇。


    田信不以為意,可關姬另有封賞,劃出十裏方圓(平方麵積)的土地封賞典滿,成為鄧國境內第一位封君。


    典滿受封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父親典韋的衣冠塚從宛城遷來,領著幾家部曲一起修繕這座新的衣冠塚。


    作為有封地的封君,典滿已經有資格建立家廟。


    就他一根獨苗,家廟無非供奉典韋一人,簡陋異常。


    而他的平靜生活被秦朗打破,秦朗見證了的夏侯尚的入棺儀式,現在懸棺於鹿門山,就等幾日後下葬。


    秦朗急著返回雒陽報告此事,現在順道來看典滿,彼此身份雖有不同,可都是一起在曹操家裏長大的。


    典滿穿短衣、短褲,踩著一雙草鞋與十幾名部曲一起打製磚坯,見秦朗時雙手染泥,渾然不見外,秦朗也不以為意。


    打量周圍的簡陋屋舍,還有大片草棚下陰幹的磚坯,秦朗問:“長豐兄,這值得麽?”


    “曹子恒也這麽問,我無言以對。”


    典滿盤坐在地,身邊陶壺裏是熬煮濃濃的茶水,自己提著倒茶:“今元明又問,那就讓元明知曉。”


    秦朗伸雙手接住茶:“此我疑惑許久,實在難解長豐兄心中所想。”


    “嗬嗬,使我離心者,非曹子恒無德、凶暴,實係女色。”


    典滿又為自己倒茶,口吻沒多少情緒,仿佛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前年陳公破斬徐公明,兵出宛口時,曹子恒使我隨於文則編訓精兵。”


    “當時於文則常說陳公事跡,言陳公廉勇公允,並說陳公即不喜金玉也不愛女色,性格純良。我自然不信,以為於文則誇讚陳公,是為掩飾自家之敗。”


    “後與漢軍屢次交鋒,陳公地位越發高隆,及我兵敗被俘,深入漢軍腹心,與許多軍吏攀談,才知於文則所言是真。”


    典滿端茶小飲,用一種秦朗陌生,第一次見的輕鄙目光看秦朗:“我父歿後,武皇收養我在府內,世人眼中此乃再造之恩,我就該父死子繼,為曹氏盡忠效命。又有幾人明白,我寧不要這恩。”


    秦朗啞然,飲著濃茶,良久才問:“那長豐兄今後有何打算?”


    “待安置部伍親族後,就去鹿門山聽講。”


    典滿語氣隨意:“我係陳公麾下封君,今後亦隨陳公轉封,或許會為軍吏,或許會做縣令長。北府司直張公實乃當時奇節之士,與張公同僚奉公,倒也安心、愜意。”


    額外點出張溫在北府體係發揮的重要監察、表率作用,典滿又說:“蔣濟、董昭貪鄙小人,皆通權變,非守節之士。俱占高位,魏之朝堂如何能安?”


    這話讓秦朗繼續沉默,董昭、蔣濟的名聲始終不好,亂世時他們做事情是沒問題的,手段靈活,往往能擔負起身上的使命。


    可位列中樞重臣,這個時候更需要的是表率能力,這恰恰是大魏朝官所欠缺的,或多或少有各種瑕疵。


    而劉備這邊,各類楷模人物不斷湧現,相互砥礪,更顯清厲。


    除了馬超、張飛有性格缺陷難做世人楷模外,餘下許多人都可以視為學習榜樣。


    而馬超、張飛的缺點,放到魏軍、吳軍之中,反而算不得缺點;也就是在漢軍中,相互對比,才讓這兩個人的缺點無限放大。


    如果漢朝廷恢複禦史台,張溫不做禦史中丞,那就沒人能坐穩。


    張溫擔任禦史中丞,實係眾望所歸;他不當,任何人隻要還要臉,就不會去做。


    短暫交流後,秦朗就走了。


    跟典滿已經沒了共同話題,典滿可以用田信節製女色來攻訐曹操當年的宛城之敗,進而引申到父親典韋。


    因為女色,曹操將不該敗的仗打成了敗仗;也因為女色,不該死的典韋因此而死。


    典韋盡忠而死,典滿也有其他選擇,沒必要父死子繼子子孫孫為曹家盡忠;典滿還可以選擇盡孝,不原諒曹操當年犯下的錯誤,拒絕為曹丕效力。


    典滿有改投陣營的正當理由,且孤家寡人無所牽掛,說來就來……可秦朗呢?


    母親杜氏是夾在曹操、呂布、關羽之間的話題人物,妹妹是曹操的女兒,親生父親秦宜祿又被張飛殺死。


    誰都可以背魏,秦朗不能背;誰都可以投漢,秦朗不能投。


    大廈將傾,母親、妻兒都在魏國,秦朗漸漸能清晰感受到曹彰破家時的絕望,也能感受到曹植在青徐的苦苦掙紮,就連曹丕的癲狂行為也多了些理解。


    現在帶著夏侯尚病死的消息回去,不知又會如何刺激曹丕。


    鹿門山,本該死去的夏侯尚曬著太陽,端著粟米稀粥飲用,思索自己的前路。


    荊州不能待,消息走漏,就很難給曹丕製造驚喜。


    何況,死訊傳到雒陽,曹氏宗族也是要臉的,會給譙沛鄉黨一個交待。


    到那時,uu看書 .ukansh.co 自己又該怎麽麵對隨行而來的子女?


    是該去益州,留在劉備左右做個近臣,等待機會;還是去湘州,在田信身邊等待機會。


    夏侯尚沉吟之際,徐庶來訪。


    中原動亂,太多鹿門山、劉表官學出身的士人或被漢軍俘虜,或被吏民裹挾,或出於本心帶著鄉黨往荊州遷移。


    徐庶隻是其中的一員,許多人無顏留在朝廷效力,遂來到鹿門山隱居、講學,或求學。


    今年長江中遊都如此幹旱……那屢經戰爭摧殘的中原,雖未赤地千裏,但也相差不遠。


    徐庶是來勸夏侯尚的,夏侯尚近千部曲安置在鹿門山附近屯種,就是隱患,已嚴重影響鹿門山的寧靜氣氛。


    偏偏夏侯玄又要在鹿門山守孝,所以這近千部曲有理由追隨。


    需要夏侯尚另找一個理由,帶著這批久經廝殺的曆戰勇士去別處。


    夏侯尚略憂慮:“元直先生,天下之大,實無我歸處。”


    “也不叫伯仁為難,漢津之南有一山,名曰飛虎山。早年馬季常隱居讀書於此,後陳公掠殺南郡虎群,飛虎山無虎,遠近百姓稱之為馬良山,伯仁可遷往此山休養,以觀天時變動。”


    徐庶勸道:“此山在江都尹治下,我等願休書一封呈送李正方,為伯仁說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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