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平原侯曹叡來平樂觀與妹妹辭別。


    曹叡臉上沒有笑容,以平和口吻說:“此去鄴都,隻恐阿妹無人照料。郭夫人無子,我兄妹無母,阿妹不妨奉郭夫人為母。”


    爭位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他返回河北宣達詔令,看似重用,實則最為虛弱。


    洛都有變,那什麽都來不及;能為他補救局勢的人並不多,郭夫人恰恰是最關鍵的一人,曹綾也是。


    曹綾持續體弱,故作堅強:“夫人多有回護,恩情曆曆在目,我不敢有忘。”


    作為曹丕僅有的女兒,還生的最美麗,又體弱,何止曹丕喜愛,沒有子女的郭夫人也很喜愛她。


    在對待她們兄妹上,郭夫人關懷備至,如同看待自己的子女,這一點內外、上下所有人都看在眼裏。


    甚至……郭夫人關心她們兄妹,比甄夫人還要殷切、主動一些。


    這日天陰,兄妹兩個沒多少話說,曹綾隻是托曹叡將她刺繡的一套衣衫送往鄴都的皇太後手中。


    待曹叡搗毀高陵後,皇太後卞氏也就跟著一起回洛陽。


    北邙山,夏侯尚握鐮刀收割蒿草,看到遠處逶迤而行的出行人馬不由細細駐望。


    這是直通孟津的邙山小道,說是小道也不算小,跟馳道比起來有些小而已。


    他隻是多看了幾眼這三百餘人的隊伍,回頭時目光掠過一處刨開的墳塋,那裏是漢侍中、長水校尉曹熾的之墓。


    積雪消融後,曹熾的墳塋被掘開了,也不知道是誰派人挖的,河南尹司馬芝正在查案,案子沒查清之前,現在無人收斂。


    消息東傳,等病重的曹仁知曉這個消息,估計也就活活氣死了。


    當夏侯尚挑著兩捆草束回來時,見十幾名部曲全副武裝在陵園外警戒,夏侯玄在柴門前等候。


    見他回來,夏侯玄緊步上去:“父親,今日一早平原侯出行,尚書杜子緒送行至石橋,回城時突遭典滿刺殺。”


    “典滿?”


    夏侯尚略狐疑,就說:“我家與之無仇,何故聚積甲士?速速遣散回城,不可造次!”


    “擔憂父親安危,待典滿被擒,再遣散不遲。”


    夏侯玄自有堅持:“前有歹人掘元盛公墳塋栽贓離間宗室,今有尚書當街遇刺,父親乃國家肱骨,必受賊人覬覦。”


    他一邊說著,跑到夏侯尚前麵,將柴門抬起推開,隨後也就跟著進去。


    夏侯尚先解開兩捆草,鋪開任由曝曬,隨後才洗了手上草汁,回到視線昏暗的草廬中。


    夏侯玄已燒煮清水,將帶來的肉脯裝盤擺放。


    夏侯尚自然是吃肉的,又不是來守孝的,隻是居住在這裏向曹丕、曹真兄妹表示憤慨情緒。


    期間夏侯玄說起前幾日吳質、曹真之間發生的事情,略有擔憂:“虎狼環伺之世,吳質驕橫無狀,母親說此人實乃弄權賊臣。”


    “她不懂。”


    夏侯尚自顧自削切肉片進食,緩緩咀嚼細細品嚐精細炙烤的肉脯,吞下後飲一口爽口濁酒:“吳質此舉,意在使陛下安心。一無結黨之心,二則打壓曹真,使之恭謹。”


    話語間沒多少尊敬,也倍感無趣說:“國家危難之際,重臣不能同心協力,反要內訌釋嫌。如此之國,焉能長存?”


    對此夏侯玄不做辯論,仿佛沒聽見一樣,另說:“陛下有意使吳質為雍涼都督鎮西大將軍,仲達先生受吳質推舉,可能會外調總督河北三州軍事。”


    “仲達去河北倒也是一樁好事,可靜觀天下之變。”


    夏侯尚隨意點評一句,司馬懿運氣不錯,能從田信手裏逃出一次,下一次可就沒這麽好運氣了,去河北就能避開漢軍兵鋒。


    就見夏侯玄猶豫片刻又說:“母親見父親與仲達先生交好,仲達先生又深受陛下信賴,有意與司馬氏結親。”


    “哼,此事還輪不到她做主。”


    夏侯尚有切割一片肉送嘴裏咀嚼,說:“洛都紛擾,不見你學業長進,所言皆是時事,可見心思不純。”


    稍稍停頓,夏侯尚略作思考、判斷後說:“仲達就任河北之前,陛下必會來見我。如今我實係山野之人,倒是方便你外出遊學。回去與你母親告別,早作準備,若無意外,你將前往鹿門山遊學數載。”


    鹿門山現在影響力日益高漲,諸葛亮、龐林、馬良、習禎、徐庶這些人地位不斷拔高。


    一些人已經辭官躲避糾紛,重建鹿門山之事已經在魏國、劉封這邊傳開。


    鹿門山與峴山相隔漢水,十分接近。


    夏侯尚做了決定,夏侯玄隻能遵從,也如夏侯尚所料,曹丕次日就來北邙山見他……順帶見他。


    曹丕主要是來收斂曹熾骸骨,向宗族、譙沛鄉黨表達一個事實:真不是他幹的。


    肯定不是曹丕幹的,曹丕大度的時候很大度,尤其是跟死人。


    擁有樸素、原始的唯物生死觀念,曹丕小氣又敏感,更知道人死萬事空的道理……知道這一點,對死人就格外大度。


    草廬之中,曹丕細細打量胡須粗獷,精神氣色極好的夏侯尚,似乎很是好奇夏侯尚的身體狀況。


    夏侯尚清楚他在想什麽,直說:“曹元盛公墳塋之事與我無關,我也無心去河北。”


    “嗬嗬。”


    曹丕嘿然,露出笑容:“杜子緒曾當眾點評說伯仁非是益友,我看伯仁才真正知我。今杜子緒暴亡,伯仁心中可有暢快之意?”


    “季重為我坐鎮雍涼,仲達也能看守河北門戶,倒也不需伯仁做什麽。”


    曹丕一副不缺你的樣子,問:“伯仁,如何才肯出山?”


    “臣不知。”


    夏侯尚擠出笑容:“山中清寧,反而能思慮大事,能深謀長遠。城中紛紛擾擾,臣非智者,唯有在此才可謀國家大事。”


    “哦?”


    曹丕抬手撫須,故作驚奇:“那伯仁可有良策教我?”


    “略有一計,隻是此計惡毒,恐遭天譴。”


    “哼哼,天譴?說不說事在伯仁,做不做此事在我,若有天譴,又與伯仁何關?”


    曹丕攏了攏皮氅領口,渾不在意模樣。


    夏侯尚收斂神色,uu看書wuuknsh講述:“今漢強而眾弱,劉備回軍益州,這是要做鞏固國本之事。時日久遠,漢益強,眾越弱,漢以偏軍即可徐徐圖定天下。臣以為今歲漢軍意在積蓄糧秣,隻會以偏軍擊江夏、豫章之地。”


    看著曹丕越發關注的臉,夏侯尚深吸一口氣說:“而孫權兵弱,必不能守土。故,臣以為當遣人密送夏公《防疫救護十二策》於孫權,孫權必有所悟。”


    論狠毒,當世誰人能比得上孫權?


    曹丕自歎弗如。


    微微眯眼,感慨說:“的確有傷天和。”


    孫權真的反其道而行之,戰敗之後,被漢軍誅族也是罪有應得。


    可不這麽幹,孫權可能吃不到明年的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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