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一,田信戎車抵達丹陽邑。


    並未停留,而是護送陣亡者骨灰過丹水,前往安葬於武當兵主廟。


    陣亡者級別最高的吳懿由其家族自行安葬,因此虞翻是此次安葬級別最高的人,劉備派遣博士胡潛及一班鼓樂前來主持禮儀,以諸侯之禮下葬。


    隨著一杯清澈祭酒灑下,田信眉目莊肅結束最後一道禮儀。


    與虞忠相別,囑咐:“兵主廟設立以來並無祭司,世方可接掌祭司,為我供奉將士英靈。”


    “是,公上還請珍重。”


    虞忠整個人消瘦了三圈,整個人氣質更為內斂,沉肅,有朝陸議發展的趨勢。


    田信抓住他的手安慰說:“今歲以前,敵強我弱,不得不行奇計,往往以少敵多,皆賴將校奮勇,頗多無奈。今歲以後,敵我強弱易勢,自不同於往。貞侯就義,朝廷不敢有忘。”


    虞忠輕輕點頭,北府兵存在一日,大漢朝廷就不敢遺忘曆年陣亡的吏士。


    這是說給虞忠聽的,也是給周圍新舊殘疾老兵的話。


    兵主廟也算一份頗大的產業,不說遠近山民前來祭拜祈福時帶來的貢品,僅僅各軍軍吏來此參拜帶來的供奉也足夠千餘人衣食用度。


    平日裏這裏的殘疾吏士也能自己生產、製造生活物資,維持溫飽不算難。


    受限於交通和祭拜兵主廟群體的規模,這裏也就至多供養千人。


    這千餘人可以半脫產,整日混吃等死是一種活法,研究學問也是一種活法。


    具體怎麽活,需要引導。


    千人千麵,許多人不可能因為是烈士、屢經大戰的傷殘功勳吏士就會有高尚情操……這些都是需要培養、熏陶的。


    總的來說傷殘吏士屬於生存劣勢群體,跟小孩子一樣,為了生存許多事情隻能退讓、忍受、遷就、適應。比如學習,兵主廟倡導什麽,這些傷殘吏士就隻能努力適應、接受。


    成年人的學習能力固然不如小孩子接受快……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生活已經固定,現在這些傷殘吏士對生活毫無還手之力,原有的固定生活已被打破,反而具有了可塑性。


    離開兵主廟返回丹陽邑時已是臘月二十七日,田信深感疲倦。


    怎麽麵對突然冒出來的兒子?


    心裏對這個兒子總缺乏一種認同感,可能是父母並知道自己有這麽個兒子。


    家庭成員多出一位,一個隻知道吃、睡、吵鬧,製造麻煩的小麻煩。


    說喜歡,田信談不上喜歡,不是不喜歡孩子,而是感覺這個孩子是殘缺的。


    這個孩子沒能讓自己的父母高興,也沒有得到過自己父母的喜愛,沒有得到自己家族傳承、傾注的感情。


    溫暖的長屋裏,田信懶洋洋側躺,手裏抓個冰涼橙子把玩,始終在思索孩子的事情。


    不知道是自己半步超凡,還是因為父母不在引發的遺憾,也可能是自己屬於創一代,始終對孩子提不起興趣。


    孩子至今沒有乳名,由夏侯平、田紀的妻子來當乳娘,無病無災虎頭虎腦的。


    也可能是自己年輕,對事業繼承人並不看重;也可能是殺伐太多,對新的生命已經缺乏尊敬、愛護。


    隻有自己殺人前認識的,知道的那些人才在自己眼裏算相對完整的人,後來認識的人……除了時常接觸的外,餘下的人隻剩下三種,一種是自己人,一種是敵人,一種是百姓大眾。


    “想什麽呢?”


    關姬轉身,手掌落在田信胸腹,摸著傷疤。


    “在想律法與孝道。”


    田信語氣低緩,一邊想著一邊說:“以秦法來說,禁絕私鬥,不拘父、子皆是秦之國人,隻是編在一戶,兵役、徭役各受差遣,律法具體到個人;私鬥有罪,父子互毆,同罰。至漢以來經學興盛,一戶父子雖為漢之百姓,然父以不孝殺子,罪小不可查。”


    本要埋怨一回來開口閉口不離父子之殺,關姬瞬間清醒,翻身而起披上外衣,盯著田信不發一言。


    “今我家已貴不可言,家事便是國事。”


    田信露出笑容:“我所慮所思是尋常士民之家,漢庭弘揚孝道,根本用意為何。應該是以父生子,父壯養幼子,子壯養老父,如此父父子子子子孫孫襲承萬年。而幼子、老人不會作亂,青壯年卻會。”


    “以青年養子,使壯年贍養老父,皆奔波生計,無力作亂,亦無思亂之心。弘揚孝道以來,老父無力謀生,皆賴諸子贍養。若諸子不肯,隻好以孝道懲治。”


    關姬領悟話裏的意思,還是懷疑田信的心思,狐疑打量:“孝乃美德,以孝治國,本朝大政也。此人與禽獸之別,諸夏與夷狄之別也。”


    孝能承上啟下,使老幼有所養,維持社會秩序。


    孝道之下,老人自能約束青壯年的冒險、拚搏一場富貴的衝動性;等青壯年老了,又會約束自己的孩子。


    如果沒有其他因素影響,一個孝字,就能維持朝野的基本秩序。


    再大的帝國,基本單位是戶,孝道的存在,使得每一戶的家長都有了懲治、訓誡子嗣的權威。


    除非老人帶頭造反,否則青壯年被家裏老人約束著,是不會輕易作亂的。


    見關姬疑神疑鬼的模樣,田信嗬嗬做笑:“今為人父,此前不曾想的事情也就往深的想了想。”


    關姬給他一個白眼,問:“夫君在外時,可想好孩兒乳名?”


    這是個嬰幼兒夭折率極高的時代,按照規矩,八歲以下的孩童夭折不需要舉行葬禮,甚至連個正經的名字都不會有。


    講究一點的體麵人家還會給夭折的孩子配一對**,純粹留一個念想。


    孩子的乳名不難,劉備、關羽、祖父田維都想插一手,在孩子身上留下烙印。


    田信偷懶,說:“本想引借兄長之名,不知兄長是否同意。”


    關姬掐一把田信手臂皮肉,轉著眼珠躍躍欲試:“這成何體統?世上哪有甥舅同名的?”


    “此兩家和睦親愛之舉,有何不可?等今後小妹出嫁,我這名也能送給小外甥。”


    何況隻是乳名,沒給兒子弄個‘吉利’、‘阿牛’、‘佑漢’這樣的乳名已經很對得起他了。


    兒子麽,孝道之下,u看書 ukansh.om 可比蒙多好玩多了。


    兩個人說幹就幹,一個加水研墨細細研磨,一個捉筆勾畫勢大力沉,很快就給關平寫好一封信。


    平本來就是一個好字,以關姬的學識,也的確想不到比平、興、信更好的字。


    整個冬季不適合關姬出遊拜訪,等到春耕天氣轉暖後,田信才準備帶著關姬前去襄陽、江都拜謁關平、關羽,走動一下各方麵的關係。


    湘州的黃權也不能落下,開春時見一麵是鞏固友誼;畢竟入夏前就要去湘州征集五溪蠻訓練新軍。


    公事前拜訪是友誼,公事時再拜訪,就少了親近。


    黃權不僅僅是湘州刺史,還是光祿勳,名義上是此時大漢郎官的最高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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