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潁,魏軍邸閣所在,亦夏侯尚後軍所在。


    約四更前,夏侯尚出征之際在此檢閱儲糧,曹休一同視察。


    戰前最怕的是田信攻破這裏,如獲取陳縣邸閣那樣獲取臨潁儲糧。


    曹休見儲糧無誤,是真的鬆了一口氣,這是救命的糧食,也是要命的糧食。


    決戰在即,臨潁邸閣所儲之糧若是落入漢軍手中,勢必影響深遠。


    這裏足有四十餘萬石軍糧,夠十萬大軍吃足足兩個月。


    漢軍糧食供應十分緊張,天氣入冬以來,漢軍隻能靠人力、畜力運輸糧食。


    雖能供應自身用度,可聚集在宛口、郾縣周圍的百姓也需要糧食。


    整個前線及運輸渠道的人力、畜力都需要吃糧食,大約有七十萬人在吃糧食,還有牛馬等胃口極大的牲畜。


    粗略折算,漢軍補給壓力在八十萬人左右,每日糧食用度在一萬兩千石以上。


    不論漢軍前線糧倉邸閣設立在宛城還是方城……差別不大,都可以視為從襄陽起運。


    糧食過襄陽向北,現在隻能陸運,靠人力車馬運輸。


    自劉備大營至襄陽,路程五百餘裏,這已經是很大的負擔。


    魏軍當年從劉備大營的位置向襄陽打,還有更早時期也是從差不多的位置向宛城的張繡進攻,就這條補給線讓魏軍吃了太多苦頭。


    以至於赤壁之戰以後,到襄樊戰役期間,魏軍沒有再次發動對劉備的大規模軍事打擊。


    原因就是糧道幸苦,五百裏路產生的人力徭役、糧食消耗,糧食減產等等方麵的負麵影響太過深遠。


    從綜合國力休養、發展來看,遠征荊南就算小勝一陣,也是虧損的。所以魏軍沒有再發動戰爭,直到襄樊戰役期間無法再克製,曹仁才發動了這場戰爭。


    結果呢,有漢水水運的荊州軍更迅捷,在曹仁征南軍團沒有組合形成集群戰鬥力前,迅猛出擊一拳打在曹仁鼻梁骨,緊隨其後的第二拳就把曹仁打趴下。


    漢軍有長江、漢水水運,後方糧食儲存在江陵、襄陽並無太多差別。


    而現在,臨潁這裏所儲的四十餘萬石軍糧,對漢軍來說是救命的糧食。


    得到這批糧食,漢軍可以從容浪戰兩個月。


    兩月時間,漢軍極有可能攻下伊闕,或攻破滎陽取得滎陽邸閣中的糧食。


    再給漢軍兩月時間,真的不敢想象會造成多大的破壞。


    例如陳縣邸閣丟失的糧食,讓田信、馬超可以大跨步橫穿豫州,殺到徐州邊上。


    也幸虧兗豫士民紛紛遷移,幫大魏消耗漢軍糧食,將陳縣邸閣中的糧食迅速消耗一空。


    陳縣的糧食也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可臨潁的糧食決不能再落入漢軍手裏。


    以漢軍的驕橫,如果得到充足糧食,極有可能在許都一帶紮根,執行軍屯。


    到那時候,魏軍無法驅逐,等漢軍生聚兩年,再一次發動進攻的時候,將直接從許都獲取補給,依靠繁複、縱橫的中原水係運糧,當年曹操怎麽東征西討的,那現在漢軍就能依樣畫葫蘆。


    如果能卡住漢軍的運糧渠道,或者燒掉宛城或方城的儲糧,那麽漢軍將無力進攻,唯一能做的就是護著百姓要南陽退軍。


    斷、燒漢軍的糧食很困難,可燒自己的糧食,就沒那麽難。


    曹休不是很情願,亂世之中的人,誰都不想浪費糧食。


    可決戰失利的話,燒掉糧食,己方還有掙紮、反抗的機會;若糧食落入漢軍手裏,那……就不用打了。


    擊潰蘇則兗州軍團戰意的是田信、北府兵的強橫戰鬥力;擊潰兗豫青徐士族心態,使之絕望的是田信手裏握著的陳縣糧食。


    丟了陳縣糧食,兗州士族走投無路選擇擁立劉協複辟稱帝,迅速得到周圍郡縣的支持、響應。


    如果現在再丟掉臨潁糧食,那整個魏軍,洛陽朝廷都會受影響。


    曹休抓一把粟米搓著,燒糧是頗有道德壓力的事情,內心也不情願,轉而說起其他事情:“伯仁可知馬超所部淩虐譙沛之際時,我心如刀絞,宿夜難眠。”


    母親的墳墓在郊外,兩個兒子結廬而居代他守墓。


    兒子能跑掉,母親的墳墓不見得能守住。


    特別是下辨之戰裏自己擊敗張飛、馬超,不僅擊垮了漢軍開辟涼州戰場的企圖,也粉碎了馬超的立身根本。


    涼州混不下去的馬超被調到荊州,借關羽、田信的東風又得以崛起。


    曹家、馬家又有血仇,從宗族到個人,彼此之間勢難緩解。


    夏侯尚了解曹休說的事情,每個譙沛人都清楚馬超想幹什麽,不僅想攻破譙縣大肆殺戮,還想把郊外各家祖墳刨了。


    是田信阻止了馬超挖墳,殺人可以,沒必要再淩虐、欺辱亡者。


    見曹休言辭之間有所動搖,夏侯尚眨著眼睛去看側旁:“長平侯,漢軍視施暴亡者為羞恥。田孝先性情中人,勸阻馬超,也是為救馬超。”


    不是為了考慮譙沛人,而是為馬超做考慮,為漢軍整體形象做考慮,才勸馬超不要挖墳泄恨。


    所以也不要自作多情,不可能是因為彼此認識,才沒有動手。


    曹休聞言一歎,皺眉苦惱:“是啊,他以紀律嚴明為榮,不屑於玷汙羽毛。隻是思念此事,你我又將與之對壘,我心中有所歉意。”


    他將手裏的粟米丟入倉中,斜眼打量夏侯尚側臉。


    終究不是很熟,彼此關係也不是很好,太多的事情不能討論。


    鄉黨、世交,彼此有稀疏的血緣關係,依舊是熟悉的陌生人,彼此不是一路人。


    魏國實在是太大了,大的可以天各一方;也很小,容不下兩個家族的二代軍事首領締結友誼。


    夏侯尚始終側頭看邊上,仿佛那裏有隻會跳舞的肥碩倉鼠一樣。


    曹休收斂情緒,對跟來的李緒、周魴微微頷首,這兩人呼喝隨行軍士,開始將抱來的成捆草苫有序碼放。


    一起長大的大魏皇帝不許自己守孝,不尊重自己的意誌,派遣侍中傅巽監督一日三餐……自己到底是人,uu看書.uuknshu.cm 是一個母親的孩子,還是一匹馬兒?


    隻見過幾麵的敵人,卻能秉持道義,自己不挖墳泄恨,還能勸阻有血仇的馬超放棄挖墳。


    以馬超性格和身負的血仇,這個勸阻的過程肯定充滿了爭執。


    自己母親墳墓、祖墳得以保全,全賴田信恪守原則……這樣的人應該獲取勝利才對。


    什麽是對的,什麽又是錯的?


    每個人都有所衡量,能辨別對錯。


    可無數鄉黨前赴後繼的拚殺,才有了如今的天下,焉能後退一步?


    這一步退了,漢軍追究責任,多少譙沛鄉黨、姻親要倒黴?


    曹休臨走看一眼始終側頭看角落的夏侯尚,什麽話都沒說,本以為夏侯尚的遭遇,會有一些共同話語。


    可現在來看,夏侯尚已經做出選擇,更看重譙沛鄉黨這個集體。


    見曹休一眾人走完,夏侯霸湊上來低聲:“兄長,何故如此生分?”


    “道不同爾。”


    夏侯尚長舒一口氣,麵容疲憊,解釋一句:“大魏還不能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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