閏十月二十日,於禁領著百餘名軍吏抵達雒陽。


    帶來的兩千人已被拆分,盡數遷往河北充任魏國的屯田客,運氣好的還能與家人團聚。


    屯田客好,名義上是民屯,實際上跟軍屯一樣,是強製管理的,地位等同於農奴。


    攻城掠地後,往往大規模收編百姓為屯田客,美其名曰民屯。


    麵對曹軍刀劍,百姓隻能舍棄田宅,仿佛流民一樣被聚攏另行安置,施行軍事化管理。


    所謂的三十稅一……一群背井離鄉,連身份自由都沒有的屯田客,你跟他談三十稅一?


    隨著魏王國建立,各地屯田客形成的民屯田莊更像是物品一樣,被魏國官吏瓜分,仿佛一個個零碎的封地。


    屯田客是重要的稅源,交納稅租後剩餘價值,則落入魏國官吏手中,這能算是曹家默許的,以換取這些官吏全方位的支持。


    於禁來時,雒陽宮室正一點點的翻修,翻修雒陽宮室建築群成本相對較低,因為地下排水工程、地基完好,隻需要翻修、增修罷了。


    一路走來,今兩千士卒被拆分貶為屯田客,這讓於禁已然麻木。


    現在的大漢、魏王國,已經不是半年前那個自己認識的大漢、魏王國。


    尤其是九月時鄴城發生的魏諷案,殺死誅連了太多太多的人,讓活下來的人學會了閉嘴,學會了沉默,學會了保持距離。


    仿佛即將化蝶的蛹,蛹殼破裂前,不知道究竟能孕育出什麽,這到底是蝴蝶蛹,還是蛾子蠶蛹。


    襄樊戰役結束,三方勢力似乎都要進行一番沉澱、醞釀,如同昆蟲結蛹。


    結成蛹後,重新分配組織,破殼而出後,有的可能是毒蟲,有的可能是蝴蝶。


    雒陽城中,元熹裏。


    元熹裏的廢墟已被清除,此刻正沿著舊有的牆基、地基修建屋舍,袁家府邸輪廓已成。


    於禁在袁家舊址翻修的院落裏拜見曹操,曹操穿一領隱隱有光的熊裘大氅,坐在庭院前看牆上落雪,笑問:“文則,你說當年董卓不反,聽袁隗、袁基二人號令,天下可會姓袁?”


    何進、何苗、董重三位外戚將領被殺,宦官也被誅殺一空,雒陽軍政大權落入袁隗、董卓手裏,新的朝政格局裏,袁基擔任九卿之一的太仆。


    於禁回憶當年那局勢一日三變,短短十天時間就徹底改變天下的恐怖記憶。


    袁隗雖是太傅,錄尚書台事,可袁基才是袁家之主,因為袁基襲爵安國亭侯。


    亭侯不亭侯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封號安國。


    袁基是袁術的嫡親兄長,也是袁紹的兄長,麵對袁基,袁紹、袁術始終無法抗衡,袁基才是真正的袁家之主。


    正是袁基的死亡,才導致龐大的袁氏力量一分為二由袁紹、袁術繼承。


    袁紹動手最快,將長子袁譚過繼給袁基,自己繼承安國亭侯爵位。若無意外,今後袁譚成為袁家家主,等於家主主脈還是袁基一係,袁紹其他的兒子依舊是庶流、別脈。


    偏偏袁紹一死,河北士人擁立袁尚為後繼,造成袁家二次分裂。


    僅僅是二次分裂後的袁家,也讓曹操啃的很幸苦。


    見於禁不語,曹操嗬嗬做笑:“念及袁氏昔年繁盛,我最為得意的是封張燕為安國亭侯,普天之下我敢封他,也隻有他敢接受。想當年,袁基如山,讓我很不自在。好在我等起兵,借董卓之手誅除袁基。”


    曹操回頭看於禁:“文則,你說天下英雄怎就這麽多?前有袁基、董卓、蓋勳、傅燮,後又有關東群雄。”


    “大王,英雄有所爭而已。如漢王百折不撓,如關君侯矢誌不渝,皆如是也。”


    於禁回答之後,曹操沉默片刻:“我不如劉玄德,近來常有噩夢。想來劉玄德、雲長二人必然睡夢安寧,無有邪祟侵擾。”


    哈一口氣,曹操問:“我以為文則會避我不見,卻不想雲長放歸文則,也不想文則敢來雒陽。文則前來,可是有話要說?”


    於禁沉默片刻,眼睛一紅:“臣覆軍敗績,本該以死報國。一時被左右親近苦勸、裹挾,憐惜三萬餘將士性命,這才棄劍乞降。令大王失望,臣死罪也。”


    曹操臉上笑容斂去不見,就聽於禁說:“臣本無顏來見大王,隻是田孝先驍猛不亞關君侯,且銳誌更甚。臣擔憂國中輕視此人,故來見大王以陳述此人之能。”


    “小兒一時得意,何足道哉?”


    見曹操口吻不以為意,於禁苦笑,強辯:“大王,臣再領七軍三萬餘精銳,若對陣田孝先三千之眾,臣亦不敢大意。此人之勇,不亞項王。兼有力行、止欲、禮節之美,吏士甘願與之同死。”


    “臣以為此人不死,國家難安。”


    “臣北歸國家時,此人送行,並說大王設計引宵小醜類匯聚一堂,使太子揮劍斬之,乃是易世之舉。u看書 ww.uuknsu.co ”


    “聞此人惡言,臣惶恐。”


    於禁說罷頓首,額頭貼在冰冷木地板上,大氣不敢出。


    曹操一骨碌翻身而起,用手杖連連敲擊於禁額頭前的木板,哚哚作響,司馬懿、蔣濟、董昭、夏侯惇四個人聞聲從別院走來,侯立在庭院前。


    盯著於禁消瘦麵容,滿頭白發,曹操張張口泄氣了,又說:“卿之心跡,孤已明白,且歸宅靜養,病愈後再為國家……出力。”


    “臣謝大王關懷。”


    於禁頓首再拜,與曹操互看最後一眼,顫巍巍起身,麵容萎靡,後退幾步,轉身到廊簷下穿上皮履,又勉強行了個軍禮,才對夏侯惇四人見禮,四人也都側身回禮,目送於禁一步一晃離去。


    待於禁走了,曹操痛心疾首:“於文則怨孤懲戒降軍家眷嚴苛,心懷不滿。”


    夏侯惇拱手規勸:“大王,此國家法度也,非大王之意。”


    “元讓不必欺我。”


    曹操重整精神,說:“孫權失利於荊州,慘敗而歸。我料他必求和於劉備,來年必犯合肥,諸卿有何見解?”


    四人相互看看,相對熟悉淮南軍務的蔣濟踏前一步立在夏侯惇身側:“大王,吳軍軟弱,不足慮。”


    夏侯惇也緊跟著的附議,不覺得吳軍有什麽好掛懷、在意的。


    江陵之戰,荊州守軍沒出城,就打的吳軍慘敗,令其都督呂蒙氣死在陣前。


    之後麥城一戰,夏侯惇至今想不明白孫權到底怎麽敗的。


    想來想去也隻能歸類於吳軍兵弱,不堪戰,被荊州軍趕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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