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中,市集。


    市集是官市,在幾處入口設立柵欄,隻有清晨市正敲鍾後才能開市交易,過申時傍晚後,這裏會閉市。


    官市上流通的主要貨幣是黃金、白銀,直百錢,嚴禁銅器皿以物易物。


    江陵貿易大頭是蜀錦,這裏是蜀錦的主要銷售中心,不管是江東還是中原,又或者河北,凡是達官貴人就沒有不喜歡蜀錦的,就連鮮卑、烏桓人都喜歡蜀錦。


    蜀錦交易以金銀為主,田信可沒錢買蜀錦,他領著六名部曲個個披甲挎刀,其中一個體力充沛的部曲更提著田信的鐵戟,擺明了是軍中將校做派。


    此處市正一本正經查驗田信的官印,並說:“校尉自襄樊凱旋,不知可有銅器?司金中郎將官署收購銅器,軍中將校可得高價。”


    田信拿出一枚巴掌大雙鳳花紋的銅鏡:“這麽大銅鏡能換多少錢?”


    市正伸手接住掂了掂,又還給田信:“此重約一斤十二兩,一兩銅給錢二百,這銅鏡值四千二百錢。”


    四千二百錢,自然不是四千二百個五銖錢,或同數量蜀五銖,而是四十二個直百錢,重量也就在二十一兩,扣掉錫,銅含量應該是銅鏡重量的一半。


    出乎市正的預料,田信反將銅鏡遞給他:“換錢吧,這裏可有飴糖、蜂蜜?”


    田信是真沒錢,在市正這裏登記銅鏡入庫信息後,他才拿到屬於他的四十二個直百錢,重量也就等同於七十個劉璋時期鑄造的蜀五銖,麵值卻是整整六十倍。


    為了湊集銅器鑄造更多的直百錢,劉備連掛帳篷的銅鉤都融了。


    這裏是官市,直百錢就值一百個五銖錢,你敢不認?


    所以物價早已飛漲,且很多東西不會出現在官市,大多以物易物消耗掉了。


    沒有商業環境,就談不上手工業發展。


    以至於田信現在拿著四十二個直百錢發現沒東西可買,奢侈品買不起,手工藝品寥寥無幾,就連糧食、布匹這樣的硬通貨也沒有販賣的。


    也沒有賣麥芽糖的,蜂蜜也過了時節,田信找到一處賣紅糖的交州商人攤點。


    粘稠的紅糖用竹筒盛裝,一筒糖約在兩斤,價值一千五百錢。


    很自然的,田信用四千二百錢買了三桶紅糖,笑問:“我喜好吃糖,每月要五千斤糖,你可能供應?”


    商人賠笑:“將軍莫要拿小人說笑,小人今年儲運前後也就五百斤。”


    田信斂笑:“我豈是說笑之人?我麾下兒郎手中頗有金銀、銅器,一斤銅換你五斤糖,你若願意就來舊城軍營來尋我。你有多少糖,我都能接下。”


    繞開官市交易,這商人自然不用交稅。


    又是以物易物,金曹、市正再厲害,稅也收不到這類遊商頭上。


    也知商人有顧慮,哪怕劉備軍紀再好,總有那麽一些讓商人恐懼的事情發生。


    田信給商人一枚通行竹簡就由他自己思量去,想掙錢就來談,不敢掙這個錢就算了。


    走出官市,田信感慨道:“我聽聞當年世道平靖時,雒陽一石米價值二三百錢。如今亂世之人,還不如當年雒陽太平之犬。”


    嚴鍾笑說:“主公這話……仆不知如何說,現今能活一日是一日。”


    談話間黃權已立在道路中間,暗花黑錦衣袍頭戴進賢冠,微微拱手朗聲詢問:“足下可是奉義校尉扶風田孝先?”


    “正是田某,未敢請教先生何人?”


    “某閬中黃權,領治中從事,奉王上詔令來荊州公幹。”


    黃權說話間側頭示意,他的一名隨從已從木匣中取出錦繡帛書,帛書由另一名隨從雙手捧著,黃權就說:“田校尉城中宅院何在?”


    “末將駐留軍營中,止有一妹寄養君侯府上,城中並無產業。”


    田信左右看看,見旁邊有街巷清淨,試探問:“不知事急事緩?”


    “不急一時。”


    黃權朝後擺手,他的隨從又將帛書收入匣中,黃權詢問:“田校尉現在是要返回營壘,還是要去他處?”


    “正要去關君侯府上探視我妹,申時前回營。”


    “實在巧合,黃某也要往君侯府上去,不若同行?”


    兩人同行,黃權細細打量田信,見麵無驕橫之色,笑說:“孝先勇名已傳遍益州各軍,皆以為勇而直率,竟不想是含蓄謙遜之人。”


    “先生以禮相待,我自該同等回報。”


    田信笑容自然顯得隨意:“先生此前可在糜府君處做客?田某辰時入城,在郡府偏院等待許久,遲遲不見糜府君身影,亦無餐飲招待,這才不告而別。某自知有失禮之處,不過回敬糜府君之舉。先生可有勸田某向糜府君致歉之意?”


    “怎會?糜子方大失所望懷幽怨之心,豈是言語所能動?”


    黃權笑容爽朗:“今見孝先,某一眼就知孝先腹有韜略,非尋常戰將。區區糜子方,庸人也。”


    田信遲疑之際,黃權舉起手指指著自己雙眼說:“孝先目光銳利,卻有厚重之意。黃某浮沉天下四十餘載,自詡有識人之明。”


    見此,田信咧嘴做笑:“正好田某也有一些想法,若今夜先生有空,不若暢談一番?也好教先生看明白田某器量。”


    黃權鄭重:“此來荊州,正為商議大事而來。”


    約好這事,黃權詢問襄樊戰場,田信略作沉吟回答:“此處不便與先生談論,我若說機密,恐為外人聽去。若說虛言,uu看書 .uukanshu是對先生不敬,也無益大事。”


    黃權也是斂容,微微頷首。


    於是剩下半截路兩人沉默,在關羽府邸前辭別,黃權走正門,田信則走側門去後院。


    他到後院演武場時,明媚陽光下大約四五十個半大少年、女子在玩耍,少年大到十二三,小的七八歲,背後紮一領綠錦披風,少女們也是差不多年紀,背後紮鮮紅披風。


    走近了細看,哪裏是什麽披風,分明是上好的蜀錦,被粗略裁剪,一個個仿佛把床單綁在脖子上一樣。


    或拿著竹劍、竹盾組成步兵戰線對抗,或左手抓著竹馬右手提木棍充當騎兵,遊走在兩翼往來衝殺。


    關家女仆有些尷尬,訕笑:“讓校尉見笑了。”


    田信笑著擺手,在人群中找到小妹,脖子上也紮著一領鮮紅蜀錦料子充當披風,小臉蛋也紅撲撲的,緊張觀望戰局,兩手拿著竹劍、盾牌跟其他幾個差不多高的小女童簇擁著一名少女,少女體型高窕,持一杆赤幔旗子站在戎車上連連嗬斥。


    她指揮下,少女們壓著半大少年毆打,不多時就一路追殺,將另一輛戎車上的關興扯下來。


    “龐德,汝兄在蜀中效力,何不早降同扶漢室?”


    “哼,大丈夫寧死不降!”


    “左右,退出去斬了!”


    少女扯著披風一角揮臂一揚,甩手轉身姿態颯踏,還揚著下巴正好與田信對視,關興發出一聲慘叫。


    緊接著少女也發出一聲慘叫,跳下戎車轉身就往後院跑,田嫣和一幫少女、女童嘴裏喊著‘關將軍’跟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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