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七日後陽光明媚,孟達來城外軍營巡視。


    他的前部營早有準備,堪稱戎裝鼎盛軍容壯麗。


    看得多了也就那麽回事,孟達更好奇夷兵營的變化,親眼見了才鬆一口氣。


    沐猴而冠,這是鄧賢對夷兵學習漢字的評價。


    絕大多數夷兵僅僅隻想學會自己名字的書寫,對更多的文字雖然心裏熱切,可學一個忘一個,也沒耐心靜坐寫字,氣餒之餘也就放棄。


    孟達來時,每個夷兵脖子上都栓了一塊兩寸長木牌,上麵是田信書寫的夷兵名字,絕大多數夷兵沒有姓氏,名字還是音譯的。


    音譯時,田信又遴選讀音接近寓意美好的文字作為夷兵的名字,而夷兵還不喜歡結構複雜的字。


    對夷兵來說有這塊身份木牌就夠了,動不動拿出來觀看,用手指頭畫畫一樣描繪自己的名字……這也是會寫了,也會認,這就真夠了。


    七百多名夷兵,若能有七個人願意追隨深入學習,那就值得。


    田信不以為意,操訓之餘就按著計劃教授文字,每天教授五個字。


    孟達來時,見隻有三十多個夷兵圍坐在田信麵前,其中竟然還有一名黑服軍吏,不由驚異。


    遂側頭詢問:“那是何人?”


    “枝江縣兵曹佐史羅瓊,充夷兵營軍正。”


    鄧賢和聲回答:“羅瓊推崇田信講學方式,故不恥下問。”


    鄧賢瞥一眼一側沉默的李輔,繼續說:“前部營許多軍吏粗通文墨,亦有心聽講。隻是田信講解淺白,軍吏還用不上。等課業深入後,前部營軍吏也會來聽。”


    孟達是名士姿派,俊朗有威儀。


    聽聞後撫須沉吟:“田孝先有教無類,化夷入漢功莫大焉。”


    自知自家事,自己部曲中的軍吏要麽是招納部曲前本就有一定文化素養,再要麽就是自己長隨、親兵護衛出身,經自己言傳身教掌握基本的軍政技巧。如田信這樣不計成本講學,他想都沒想過。


    自始至終田信也沒停頓,見到孟達在側旁觀依舊繼續自己的講學。


    孟達不打斷,自己主動停止講學去迎接孟達,反倒會被人輕視。


    孟達官位再高,高的過文字?


    田信身邊立著立牌,上麵正寫著眉,目,口,耳,鼻五個字,除了羅瓊外,餘下夷人手拿竹條在地上跟隨田信的手勢一筆一劃書寫,黃土地麵上劃出痕跡。


    五字寫完,田信又多寫一個舌字說:“這就是舌頭的舌,人的麵容五官是眉目口鼻耳,那舌頭是不是五官之一?”


    夷兵們一臉茫然,羅瓊做思考之色,就聽田信自言自語說:“眉是毛發,傷之不損血肉。而餘下口鼻耳目舌皆是血肉所成,血液相連,與肺腑機理相呼應。故醫家看來人之五官是口鼻耳目舌,因能察五官而辨肺腑病理。”


    “今日五官六字,各書寫三十字,還要勞煩羅軍正監督。明日一早,默寫這五官六字。明日講唇齒相依、唇亡齒寒之典故,典故後教授手掌五指名字。”


    田信結束講課,上前與孟達見禮:“拜見府君。”


    孟達展臂邀請,一同沿著校場走向營房:“無需多禮,先生接掌夷兵營以來可有為難之處?”


    “確實有一些,夷兵營中並無軍醫,也無常見藥材儲備,如今入夏,營中一無避暑藥劑,二無各類溫養身體的藥劑;其次是服色雜亂無章,若有三百匹粗帛,應能解決此事。”


    田信實話實話:“最後是口糧,雖粟米供應充足未有短缺。但軍乃國之爪牙,豈能終日食素?”


    “府君,夷兵善山林奔走,亦長於漁獵。田某想擇精幹之人入山采藥調製藥劑以備不時之需,並修竹筏在江中捕魚以饗士卒。”


    兩人落座,孟達搖頭:“非是本官不知軍中疾苦,亦有許多無奈之處還望先生體諒。”


    他逐一反駁:“近年來各地瘟疫流毒,醫士多留居城邑中,以便遏製疫情;就軍中藥劑來說,夷兵營……到荊城大營後,自會配發相關應急藥劑。軍中服色也是如此,在荊城大營換防後,自會撥發新布帛製作軍服,旗號、鼓吹之類也會配備。”


    “夷陵城與夷兵營中將士鄉土臨近,將士在營雖思念鄉土,卻不敢犯禁出逃。若是離營外出采藥,一入山林就如魚入江河,如何能再找?先生若執意采藥,本官願借調可信部曲,以免夷兵出逃,壞關君侯法度。”


    孟達又一轉態度說:“軍中將士造竹筏捕魚亦不算大事,軍營臨江而設,本就有便利營士漁獵就食之意。”


    距離夷兵營開拔荊城輪換還有不到十天的時間,兵員都是符合關羽要求的兵員,不管體格、健康都沒問題。


    檔案都已送到荊城大營,若走丟一個,要牽連一茬人。


    關羽不好惹,孟達不想跟關羽起糾紛。


    田信離去後,孟達翻閱夷兵營的軍書,是田信這七天時間裏重新整理的文檔。


    軍吏檔案、軍士名錄、每日糧秣消耗、日常記錄應有盡有,還有一些相關藥材的申請文書。


    他越看就越煩悶,鄧賢端來蜂蜜水:“舅舅,可是田信惹得舅舅悶悶不樂?”


    “與他無關,我所慮在關君侯。”


    孟達端起蜜水小飲一口沒有深說,鄧賢也清楚這個話題有些沉重。


    關羽以漢壽亭侯、襄陽太守、蕩寇將軍的職務壓在各郡太守、將軍頭上,壓的大家喘不過氣來。


    去年十月宛城侯音舉事時,uu看書.uukanh 關羽點起兵馬正要打南陽、襄陽接應侯音;萬萬沒想到這個關鍵的時候囤積在江陵城,準備船運到漢水的攻城器械突然失火盡數焚毀。


    因這件事情,關羽苛責於江陵太守糜芳,弄的糜芳灰頭土臉顏麵無存。


    等再製好相關的攻城器械,已經是三個月後的事情,侯音也隻堅持了三個月,就被曹仁攻破。追隨侯音的三四千吏民、守兵及城中家眷盡數被曹仁屠戮,曹仁前後集結近五萬大軍,隨時有南下的可能。


    關羽失信於侯音,令許多想要效仿侯音的人望而卻步,關羽之惱怒可想而知。


    現在鄧城水師東調,曹仁麾下依舊有四萬人,關羽及整個荊州守軍也就三萬出頭。


    曹仁背後、兩側都是友軍,四萬大軍可以拉出來三萬打野戰;荊州軍能擠出多少兵力發起野戰?


    關羽執意要打,現在跟曹仁對峙於宜城、峴山一線,孟達心裏很不是滋味。


    偏偏關羽又是個不聽勸的人,自馬良調入益州後,已沒人能勸動關羽。


    曹魏荊州刺史傅群征發的主簿楊儀在前年背離傅群,投奔到關羽麾下擔任功曹,這也是個能給關羽說進話的人。可關羽委托楊儀給劉備送信時,劉備很欣賞楊儀,很幹脆的留在身邊聽用。


    現在關羽的主簿廖化雖然有才幹,可唯關羽是從,哪裏會做規勸關羽的事情?


    還有荊州水師都督趙累,比廖化還要盲從。


    這讓孟達很是惆悵,萬一漢中之戰再陷入膠著,關羽又在襄樊敗績,那如今大好局麵就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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