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然深深被莫離的道行震撼住了。


    段遊是誰,上一代長生堂堂主之子,還曾與那位叱吒風雲的魔教教主有舊!


    縱然是沒有登上長生堂主的大位,可也是一尊絕不遜色魔教四大派閥執掌者的老魔頭!


    然而這等人物,他卻看見了什麽?


    在眼前這名年輕的青雲弟子手中,宛如稚童一樣,被戲耍的毫無抵抗之力,非但用了血咒這等增幅實力的秘法,更是連法寶都自爆了,迎來的結果卻是被人家輕描淡寫的拍死,甚至是連神兵都沒有動用!


    段遊弱嗎?


    自然是不弱的,那等凶戾氣勢,那法寶自爆的威勢,若非莫離擋在身前,他們幾個還不知道是怎樣的淒慘身死下場!


    可是在莫離麵前,他是這般的無力……


    所以,這位喚作莫離的青雲弟子,那年輕的外表下,藏著何等樣的實力?!


    什麽時候,青雲年輕一代弟子,會有這樣的恐怖道行了?!


    周一仙心中隱隱有些猜測,眼前的少年,說不定便邁入了太清境界。


    隻不過……


    這可能嗎?


    他心中有些不敢相信,畢竟太清境強者,已然足以淩駕一個時代,堪稱天下第一人的人物,便是青雲門曆代掌教,也不是各個都能修煉到這個地步的。


    一個太清境強者,可是遠比殺死一名段遊震撼的多。


    若是……若是這小子真是太清境的存在,那麽那一場大劫……


    周一仙有些動搖了,隻是他望著莫離那年輕的過分的臉,總是覺得無法相信。


    青雲門的太極玄清道修煉的難度天下皆知,雖是舉世無雙的玄妙法訣,可是能有成就者終究是寥寥無幾。這一點,從千餘青雲弟子中,隻十餘位上清境存在便可以看的出來,更何況是從上清境到太清境?!


    再看看吧……再看看……


    他心裏頭念頭紛雜,一下覺得以莫離的年紀和實力,度過劫難未必沒有指望,一下又覺得莫離到底太年輕,是他將對方想的太高了。


    這時,周小環指著海麵,驚訝的道:“你們看啊,他……他變的好奇怪!”


    周曉華指的地方,恰是段遊那一具屍骸所在!


    眾人定睛看去,那周遊的屍身被莫離的太極圖攪得骨骼扭曲,衣衫破碎,唯獨一張臉還算完整。


    然而此刻,那一張臉竟然飛速的蒼老下去,其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皺紋,頭發也變得灰白無比,瞧著如同一位壽元耗盡的老朽一般,聯想到方才那等俊美年輕的樣貌,著實讓人驚懼!


    “這是……”


    陸雪琪美眸之中流露出了一絲厭惡之色,麵上閃過疑惑看向莫離。


    莫離也不知原由,猜測道:“或許,是他使用了血咒這一霸道秘法,耗盡了精血所致?”


    “非也,這是他本來的麵目。”


    周一仙看著那屍骸,聲音低沉的道:“長生堂這一脈,之所以喚作長生堂,便是因為他們這一脈誌在追求長生,隻是,與正道不同,這等邪魔外道的長生之途,自然是格外偏激。”


    “他們這一脈乃是魔教起源之地蠻荒聖殿的護衛,據傳,他們的祖師曾從蠻荒聖殿中得到了一門秘法,隻要一直吸食人鮮血,便可保證青春永葆,身軀永遠年輕充滿活力……”


    “可一旦身死,秘法失去效力……”


    接下來的話周一仙沒有說,他也不必說,隻是看看地上那一張皺紋密布的臉,眾人便都懂了言外之意。


    身死之際,秘法失效,則是原形畢露!


    “當真是邪魔外道,以活人鮮血維持容貌形態!”


    陸雪琪不屑的道:“這所謂的長生,當真是可笑!”


    與佛道不同,佛道兩家是道行越高,壽元越長,甚至修煉到一定地步,可以返老還童,一如莫離,如今壽數近千載,模樣宛如少年。


    然而長生堂吸食人鮮血修煉,隻是為了維持年輕的身體和外表,並不能真正延長壽命,如此濫殺無辜的手段,也難怪陸雪琪瞧它不起了。


    不過,都是魔教四大派閥之一了,又能有什麽好東西?


    “咱們還是上路吧,耽擱下去,誤了時辰便不美了。”莫離說道。


    陸雪琪微微點頭,莫離抬手輕揮,一縷劍芒溢出指尖,朝著海上段遊的屍身斬去,火紅劍芒過處,莫離抬手一攝,那蒼顏白發的頭顱便到了飛劍之上。


    腳下神兵蘊含的寒氣噴湧而出,在眾人眼前,將那頭顱凍成了一個冰雕。


    “爺爺……”


    周小環有些害怕的抱住了周一仙。


    莫離哈哈一笑,道:“小妹妹莫怕,這是我用來嚇唬那流波山上的壞人的,他都死了,可不能再害人了。”


    周一仙和陸雪琪立時會意,這段遊畢竟是魔教一方巨頭,值此正魔對決之際,若是他的人頭出現在魔教眾人麵前,定然能大大挫傷對方的銳氣!


    “可……可我還是有些怕……”


    周小環畏懼的看著那腦袋,畢竟是小娃娃,再是聰慧,對於這等東西難免有幾分恐懼。


    莫離見狀,搖頭一笑,靈力催動之間,抬手淩空而畫,一道散發著青光的符篆隨之成型,貼在了那頭顱之上。


    那一枚頭顱,當即消失在眾人的視野當中,縱然是陸雪琪的靈覺也無法再察覺。


    臨空畫符!


    周一仙又吃了一驚,這是太極玄清道上清境界方能擁有的手段!


    不過,他想到段遊的死,又是為之釋然,這小子的道行,太清境難以確定,不過一定是到了上清境極其高深的境界!


    他道:“這是隱身符嗎,青雲符法,瞧著也高明的很!”


    莫要看周一仙道行沒有多少,但他行走江湖,靠的便是諸般符法招搖撞騙,對於符篆一道,極有心得。


    “班門弄斧,讓周前輩見笑了。”


    莫離應了一聲,衝著周小環微微一笑,道:“這下可不怕了吧,出發了。”


    當下,一赤一藍兩道劍光劃破長空,直奔東海深處而去。


    ……


    黑沉沉夜光下,張小凡就那般靜靜的跪在地上。


    從中午至此時,已然有四五個時辰了。


    這裏是流波山上,正道駐地。


    夜空之中,沒有一絲光亮,看不見星星與月亮,一如張小凡此時此刻的心情一般,如墜九幽深淵。


    其他門派的弟子,大都已經睡了,連最後亮著的、大竹峰山洞裏的那一堆火光,也在萬分不情願中,漸漸滅了。


    山洞裏,田不易彷彿說了一句什麽話,田靈兒幾乎立刻就喊了出來:“爹!”


    接下來的聲音太輕太輕,張小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很快的,宋大仁走了出來。


    他抬起頭,看著大師兄。眸光裏閃過一絲希冀。


    宋大仁臉上帶著幾分憐憫,但卻是歎了口氣,道:“小師弟,師父說你跪在這裏惹他心煩,叫你要跪就跪得遠些去。”


    張小凡心沉了下去,但臉上卻忽然感覺一涼,冷冰冰的。這個黑漆漆的夜晚,下起了雨來。


    他沒有說一句話,默默地爬起身,走到遠處,在密林邊緣,古木之下,跪了下來。


    宋大仁向著他看了半晌,卻見小師弟的身影在這夜色雨霧之中,漸漸模糊,再次歎了口氣,道:“你……你也莫要怪師父,實是……實是你此次犯得錯,實在是太大了。”


    想到張小凡白日裏來到流波山的所言所語,饒是宋大仁多在大竹峰幾十載,也是第一次見自家師父發那般大的怒火。


    啪!


    當時那一巴掌,直接將小師弟抽的淩空飛起,口吐鮮血不止!


    師父他老人家動了真怒啊!


    可是,小師弟是真的犯了大錯,哪怕是一時糊塗!


    那樣的罪過,這一掌隻是輕的!


    “我……我知道……”


    張小凡低著頭,聲音幹澀,隱隱有幾分虛弱。


    宋大仁沒有再說話,雖是有些心疼小師弟,可是此時,顯然不是一個安慰的契機。


    他搖了搖頭,走了回去。


    “轟隆”一聲大響,天上雷鳴電閃,將漆黑的夜空照的透亮!


    片刻之後,豆大的雨滴如小石子一般砸了下來,打在岩石之上,啪啪作響。稍後,傾盆大雨,滂沱而下。


    轉眼間,張小凡全身便完全濕透,衣服緊緊貼在身上,說不出的冰涼。


    他抬起頭向前方看去,原本漆黑的夜色,加上大雨,根本已經看不清山洞那裏的情景。


    天地之間,彷彿隻剩下了他一個人,在這裏,受著苦。


    他低下頭,一動不動。


    這場大雨,卻彷彿也是上天也懲罰他一般,竟是下個不停,雨勢絲毫不退,電閃雷鳴,在他身上猖狂呼嘯!


    田不易沒有睡覺,他就坐在洞口,靜靜的看著雨中那道跪著的身影。


    “不易,歇息吧。”


    耳邊傳來蘇茹的柔聲呼喚,田不易同樣不發一言,隻是一直看著。


    做為多年的枕邊人,她豈會不知道自家丈夫心中的煩悶,那個孩子,是她夫君最喜歡的弟子之一。


    她幽幽一歎,白日裏的一幕幕全都浮現在眼前。


    “師父,弟子犯下大錯,請您老人家責罰!”


    張小凡的突然到來,讓大竹峰一脈的人,都是麵露歡喜之色,然而他上來一句話便將眾人俱都說懵了。


    田不易收起歡喜之色,皺眉道:“回去說。”


    山洞之內,張小凡一一訴說著此次那萬蝠古窟內的種種遭遇,前麵聽的蘇茹還不以為然,到得後麵,被黑水玄蛇困住,再到碧瑤救他性命,直至他在莫離劍下,要救下碧瑤時,大竹峰眾弟子都是變了臉色!


    “跪下!”田不易冷聲喝道,語氣裏是壓抑不住的怒火。


    張小凡噗通一聲跪在原地,而田不易一掌便狠狠打去,直將少年抽的淩空飛了出去,鮮血灑落一地!


    有多少年沒見過夫君這般大的怒氣了?


    苦心栽培的小弟子,竟然與魔教妖女有了勾結,雖說是情有可原,然而正魔之間,累累血仇,豈是小小的恩情可以化解的?


    孽緣……孽緣啊……


    蘇茹再次一歎,這件事如何處理還當真棘手。


    門規森嚴,可老七也是報救命之恩,眼下好的是,此事還隻在大竹峰一脈弟子中知曉,沒傳到水月師姐耳中去,否則,還不知要如何收場!


    “夫君,你想如何處置他?”


    “我能怎麽處置他?”


    田不易說話了,聲音裏滿是疲憊和無奈,他壓著火氣道:“他是七脈會武的魁首,小小年紀,太極玄清道修煉到玉清第七層境界的奇才,又手持神兵,當真是好不威風,他行俠仗義,救紅顏於水火之中,怎麽瞧怎麽有情有義,你說,我能怎麽處置他?!”


    蘇茹當然聽的出來自家夫君那譏諷的言語裏的怒火,她知道,田不易絕不希望張小凡就這樣被廢掉道行,甚至是丟掉性命!


    倘若真是如此,白日裏直接交給水月師姐處理便是,何必讓他在外邊跪著?


    “等一等吧。”


    蘇茹說道:“等等老六,此事,離兒也是親身經曆,待回山見了他,再去思慮這煩心事。”


    “離兒!”


    田不易沒好氣的道:“下山之際,我讓他看好小凡,他就這樣看好的,待回山之後,我非要罰他不可!”


    “好了好了,這個也要罰,那個也要罰,門下就這麽兩個成器的弟子,你都罰走了,誰來傳承我大竹峰道統?”


    蘇茹輕輕拍著田不易的肩膀,道:“消消氣,且先睡吧,將流波山這些魔教賊子應付過去再說。”


    田不易冷哼一聲,望了雨幕中的那道身影一眼,道:“給他拿把傘吧。”


    隨後便背過身去,靠在山洞角落處靜靜冥思。


    “你呀你,總是刀子嘴豆腐心。”


    蘇茹搖頭,抬手一點,山洞角落處的一柄油紙傘便徑直飛出,落到了張小凡麵前。


    望著傘掉落在地,張小凡驚了一驚,抬眼看向山洞,隻是入目一片漆黑,看不清是誰所送。


    “撐著吧,縱然要殺要罰,也是回大竹峰後的事情了。”


    蘇茹的聲音傳入耳中,張小凡心頭一暖,卻是忍不住眼眶一酸,眼淚滴落下來。


    師父和師娘,還是沒放棄自己嗎?


    可是……


    他想到自己所做之事,讓田不易夫婦陷入如此被動的地步,心中愧疚之情,難以用言語說出。


    是啊,彼時他救碧瑤,問心無愧,可是,如此,他又如何對的起洞中那一對竭盡心力教導他的夫婦?


    他終究還是沒有打起那一柄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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