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堂外,一道身影暗藏在鄰院的高牆後,正在探頭監視。


    柳懷音吞下最後一口白饅頭。其實他是不想來的,但他和沈蘭霜被宋飛鷂領回去的時候,沈蘭霜還在為梁采夢擔憂。那麽,既然她們都去開會了,自己就來盯著如月堂好了,說不定能有所發現呢?


    他來的時候是暮色漸濃,現在天色完全暗下。如月堂門口一片漆黑,她們好像不打算在門外點燈,因此他什麽都看不到。


    柳懷音悻悻地想:誰知埋伏了半天什麽都沒發現,回去一定又要被沈蘭霜嘲笑了,而身為男人,他的尊嚴令他不許退縮,怎麽著也得發現個一二三,但他現在繼續等著,又勢必等不出個所以然……


    柳懷音猶豫著、糾結著,不過就在此時,他聽到了一串腳步聲!


    ——有情況!


    他興奮不已——為保住了麵子而慶幸——即便那門前烏漆麻黑的還是什麽都看不到。


    周圍靜下來,柳懷音不敢呼吸,仔細聽周圍的動靜。他確信之前聽到了腳步聲,不是一人,是許多人——許多人的腳步聲闖入了這個本該鮮少有人前來的弄堂裏,然後,他們停住了。


    那麽,這就分外詭異了。


    柳懷音第一想到的是:鬼啊!


    周圍除了風聲,連一絲喘息都沒有,這不是鬼是什麽!一群鬼莫名其妙跑來把他包圍了!這是為什麽!


    不過他想起師傅生前說過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一個人隻要一身正氣,鬼神也不可侵犯——他又立刻覺得自己高大了起來。他是來幹什麽的?來調查可疑之人的!多麽正義且正當的理由,鬼怎麽能來騷擾他呢?


    好像老天聽到了他的心聲,下一刻,就論證了他的想法。


    “靜候盟主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動!”有人低聲發號施令。


    ——盟主……?


    柳懷音大氣不敢出,他立刻明白這隊人馬正是樞墨白派來的,現在他們將如月堂團團圍住,是打算動手了!


    抬頭望望天,現在月尾,月亮還沒升起來,星子也不見一個。樞盟主的手下果真高手,眼前一片漆黑也能完成任務,與自己就是不一樣……


    誰知此時,有人低聲道:“老大,什麽都看不見,怎麽動手。”


    ——我倒!


    柳懷音的臉皺了起來:原來高手也跟自己沒什麽兩樣嘛!


    於是牆後,那個被稱為“老大”的,向他的小弟下令:“盟主說了,等有香氣傳來,自有變化!”


    他說完,眾人靜等許久,果然傳來一股淡淡的香氣。柳懷音吸吸鼻子,這氣味他是聞過的,帶了一絲苦艾味,好像是如月堂裏焚燒的高香……


    昏昏黑夜,看不見前後左右,分不清東西南北,唯有這股香氣,縈繞四周,且愈發濃烈。這香味算不上能令人心曠神怡,但深吸幾口,卻令人精神一振!


    於是頭頂騰起一團光亮。


    柳懷音抬起頭,看到一盞孔明燈,晃晃悠悠地升入空中,照亮如月堂門內那一棵大樹,將蛛網般交錯的每一根枯枝都照了個清楚明白……


    “動手!”


    ……


    “冰兒,你竟是聖母娘娘?!”


    檀宮內,梁采夢與於鏡娘大為驚詫,因為就在她們眼前,這個從天而降的小小身影,就在不久前還纏著韓紫深向她撒嬌。


    如月堂裏所有的人都說不出董冰兒和韓紫深的關係,韓紫深也對此從不肯提。仔細想來,這堂子裏的女人裏,也唯有這麽一個孩子——她還不怎麽懂事,決不可能如其他人那般是自己來投奔如月堂的。梁采夢一直以為,冰兒是韓紫深的義女。


    供奉的高台上,冰兒盤腿而坐,倏然睜眼:“吾乃巫山蘭氏妙音聖母弦聲,信女覲見本座,還不速速下跪!”


    與她平日裏軟儒的童音迥異,此時此刻,她的聲音蒼老陰森,聞之發寒。


    “冰兒,別鬧了,你怎可能是妙音聖母……啊!”


    話音未落,董冰兒隔空一掌,於鏡娘重重向後倒去,口中嘔出一股朱紅。


    “本座說了——跪下!”


    語氣森然可怖,梁采夢一哆嗦,擋在梁采夢跟前,向“董冰兒”下跪:“聖母娘娘,我等初次見聖母真身一時有所失態,請聖母寬恕……”


    “董冰兒肉身凡胎,本座借其軀殼來到陽間,以見陽間信女,”聖母威嚴,斥責二人,“你們兩個,一個為了情郎躲避自己的父親;一個被男人欺騙憤而殺人,皆為紅塵所蒙蔽,正需要徹底洗去一身汙濁!”


    “請聖母娘娘賜教。”梁采夢伏地,誠懇道。


    “那要看信女有何願望,”聖母道,“來此之人,皆有一願。或是祈求負心漢早死,或是力圖一世逃避父母,或是希望忘記前緣。你們呢?有何願望,且道來吧。”


    果然,梁采夢誠心道:“信女隻求忘記前緣,忘了情郎,也忘了父母。今往後,留在如月堂,與眾姐妹為伴。”


    “假惺惺,”於鏡娘用衣袖揩去嘴角的血跡,緊盯向聖母,“我就實際得多了。”


    “哦?”


    她顫巍巍地,意圖爬起身:“我那負心漢已經被我親手殺死,我既沒有要殺的人,也沒有要忘的情,我的父母也早就沒了……”


    但她爬不起來,可見剛才的一掌打得很重。


    “那你所求為何?”聖母問。


    於是,那於鏡娘眼中冒出亮點精光:“我想知道,聖母你從何而來,你所在的那個地方,我也能去麽?”


    “可以。”


    她匍匐著,努力向聖母挪去,而眼中的渴望更顯瘋狂與炙熱:“嗬嗬嗬……世上果真有神!我也想要成為你那樣的神,可以麽?!”


    “可以。”


    “該怎麽做?!”


    終於,她好不容易爬到神台前,向聖母伸出手。


    “你上前來。”聖母鼓勵道。


    “於鏡娘……”


    梁采夢不由喊她,然而於鏡娘恍然未覺,向那神台更近了一點。


    “再近前一些。”


    又近了些,近到聖母的手撫上她的天靈,接著順勢向下,是臉,是頸,是肩……


    “那末,你聽好,天地二分,陰陽互通,升清棄濁,聚靈入勝……想要徹底洗去一身汙濁……”


    她的語氣依舊莊嚴,但他的手,逐漸探向她胸前的衣帶,目光也逐漸向下:“……就將衣衫褪去吧。”


    於鏡娘聽從,先脫去白紗外袍。


    “再褪。”聖母道。


    她便又褪下一件一件衣衫,現在,隻身著一件du兜了。


    “再褪……”聖母的手還在向下,誰知突然——


    “啊——你!”


    一道鮮血濺出,定睛看去,原來是她的那隻不老實的手上,插了一把小匕首。


    “啊——!”驟然,聖母疼痛難耐,狂亂中再揮掌,於鏡娘不敵,再一次中招倒地。可她猶能笑得出:“哈……哈哈……你剛才打得我吐血,現在……一報還一報!”


    聖母大吼:“信女公然違抗,心不誠!”


    “聖母娘娘也會流血,可見你比我等凡夫俗子還不誠——咳咳……”


    於鏡娘又嘔出一口鮮血,便再也無力起身了。


    聖母拔去匕首,留下手掌上一個血糊糊的洞,她氣急敗壞,轉而命令梁采夢:“於鏡娘公然違抗聖座,留命不得,梁采夢,你替本座將她誅殺,本座就領你前往極樂仙境……”


    梁采夢低著頭,依舊伏地恭敬道:“小女子肉身凡胎,不欲與姐妹手足相殘,還是請聖母娘娘自行施為吧……”


    “你!”


    “還是說,聖母娘娘已無力處置叛徒?”


    甫然,梁采夢抬頭,向前翻手就是一掌——正中聖母胸間,一致後者被打落高台,檀宮中的蠟燭因梁采夢的掌風而滅了小半。


    “你……也是細作!”高台後,聖母兀自掙紮。


    “聖母娘娘還記得所有因你被害的人嗎?”梁采夢這才站起身,幽幽道,“哦,你大概不記得了……姚家寨聽了你的蠱惑大肆殺人祭天,他們所殺的人中,正有我的情郎。”


    “嗬……搞了半天還是為個男人。”於鏡娘無法動彈,說話還是難聽。


    梁采夢不理她,向那聖母道:“樞盟主到來之前,請聖母娘娘不要妄圖再作掙紮。安心被天下同盟會捉拿,才是你應得的歸宿。”


    “哈哈……哈哈哈哈……兩名小女子,就妄圖將我捉拿?!荒謬!你可知我是什麽人!”


    話音落,檀宮中的蠟燭全部熄滅。一片漆黑中,升起兩點綠光,隻向梁采夢眼前一晃。


    “身體……動不了了?”梁采夢大驚。


    ……


    江山聽雨樓會室,正有一場打鬥。


    那芍藥姑娘已跟著嚴從昔迅速逃離,現在滿屋子的江湖人士正打得不可開交。而沈姑娘和樞墨白……宋飛鷂環顧四周:他倆早就不在屋裏了。


    屋內的情景卻是這樣的:隻見正義的楊回楊掌門一掌劈去,馮乙以劍相接,即將削去楊回的半個手掌,而那了塵師太見此一揮衣袖,纏住馮乙的劍,令之偏了三寸,楊回的手掌就此保住了。


    “好!”宋飛鷂一拍大腿,飲了一口酒。


    一隻椅子飛來,她歪頭躲過,正在這時,梁掌門的大刀向馮乙的頭上劈去,梁掌門使出一招移花接木,將董含往前一推,梁掌門唯恐傷錯人,隻得收手,換以劍神無名兩道劍氣,擊傷馮乙的膝蓋。


    “妙!”宋飛鷂又一拍大腿,這一回屋內的劍氣刀氣四處亂飆,她提著酒葫蘆左右躲閃:“哎哎哎,刀劍無眼,離我遠一點。”


    全場之中,隻有她幹坐著。


    梁掌門終於忍不住了:“宋飛鷂!怎麽就你幹坐著!”


    宋飛鷂攤手,理直氣壯:“幾名前輩在場,不是有法子將他製住了麽。你們南方人打南方人,我北方人不好摻和。”


    “儂腦子瓦特了!”董含罵了句。


    馮乙因傷半跪,猶自冷笑:“要將我製住?笑話!”


    室內一時狂風大作,吹熄了所有的燭火,uu看書 .uuka 馮乙眼中亮起兩點精光,被所有人看了個正著。


    “身體……動不了了……”那幾人大驚失色,宋飛鷂端坐一旁,馮乙見此得意忘形:“哈哈哈哈……我教神威,豈止於此,燒!”


    就見那一群人,明明身上沒火,卻“啊啊啊”尖叫個不停,保住自己的身體,真像被燒著似的。


    宋飛鷂覺得,她這幾日的戲看膩了,搖了搖頭,又提起酒葫蘆喝一口酒。


    馮乙終於發現了不妥。


    “你怎麽沒事?”


    “因為嘛……”宋飛鷂起身,穿過發狂的眾人,不急不緩地向他走去。


    其他人都被魘住了,這屋裏,唯有她二人清醒,也就能由她任意施為。


    她麵對馮乙,摘下了半張麵具。


    “啊?啊……啊啊啊!!!”


    就在看到她殘麵的第一眼,馮乙便陷入狂態,那是同樣如遭火焚的痛苦!


    宋飛鷂的麵具便又回到了臉上:“留你狗命,我的氣還沒完全消呢!”


    接著丟下一屋子喊叫的人,信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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