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越鬧市,旖旎夜色,乍見熟悉的麵目,驚得沈蘭霜彈起身。


    “林長風!”她怒不可遏,隨身佩劍幾近出鞘,“你怎麽又…………跟來……”


    話到半途,她上下打量對方幾眼,劍隻出鞘三分,便又縮了回去。


    “人家跟了你們許久,現在現身,還不是因為關心你們,”林長風對沈蘭霜的反應仿若未覺,仍舊繼續規勸,“這極樂水,你們不能喝!”


    ——“人家”?!


    柳懷音斜了林長風一眼,隻覺背上冒出了一排雞皮疙瘩。


    沈蘭霜平靜下來,不過仍保持著警惕,沒好氣道:“這水,為什麽不能喝?”


    “那就要問這個人了,”林長風的五指從方才便始終緊緊扣住那小販,“你說,這是什麽?”


    “極……極樂水……”小販疼得呲牙咧嘴,可見這一爪的狠戾。


    “那,怎麽個極樂法?”他語氣陡變,“說清楚!”


    “喝了之後就會欲仙欲死,欲罷不能……”小販隻得大聲交代。


    沈蘭霜一把揪住了小販的脖領子:“什麽?!你大庭廣眾賣x藥?!”


    “不不不……這不算……”


    “是不算,”林長風一挑眉,“因為這其實是一種毒。”


    “毒?”


    “自己看。”


    他指向不遠處一桌,幾名男子人手一壇極樂水,每一個都癱在椅子裏,兩眼迷離,麵上浮現出一種詭異的笑容,不一會,他們每個人都帶著這樣的笑容抽搐了起來。


    “他們怎麽了?”她問。


    林長風聞言不禁笑道:“哈哈哈哈……不就正是在欲仙欲死,欲罷不能咯?”


    環顧全場,好多人都是這個樣子,而且看周圍,還有許多小販正在兜售類似的東西,或是粉末,或是飲品,雖然形態不同,但名字都是差不多。


    柳懷音咽了口唾沫:“這些到底是什麽東西,能讓人變成這樣……”


    “是毒,”林長風拖著長調解釋道,“而且這種毒,吃了會上癮的。”


    “什麽毒?!”


    “這嘛……”林長風捋其耳邊一綹頭發,“你可知魏晉時有一種名藥,名喚‘五石散’?”


    “五石散……”


    沈蘭霜無法坐視不理,看鄰近另一桌人也買了那水正要喝,忙上前提醒:“別喝!這裏麵有毒!”


    柳懷音也要跟著,被林長風一把拽住:“哎,多管什麽閑事,在平越城,這是合理的。我提醒了你們,是要你們顧著自己就好,其他人嘛,就當他們自己找的……”


    果然,那被沈蘭霜所勸的男子不以為然:“有毒?小妹妹,這個我們經常喝,無礙的,你要嚐嚐嗎?”


    他們那一桌人有男有女,個個眼神輕浮。他們見沈蘭霜長得漂亮,一女子甚至動手拉她:“小妹妹也想玩一玩,來來來……”


    “放肆!”


    她好不容易掙脫那群人的糾纏,這些人喝了那什麽水,腦筋都變得不清不楚了。他們沒有一個聽她講話,隻顧沉浸在由毒藥織就的夢幻裏。


    最終,她一臉無奈,眼睜睜看著周圍許多人,變成如一灘灘爛泥般。


    林長風這時才靠近,拍拍她的肩:“我說了,你阻止他們,他們還嫌你羅嗦。反正一時半會毒不死,不如就放任他們去吧,否則你阻礙別人生意,還要被怨恨。當心得罪地頭蛇。”


    驀然提醒,她不由想起寶金白天說的話——


    “整個平越,到處都是曹卻的眼線……”


    ——是曹卻!


    “曹卻在平越,就是土皇帝,反正南祁無官府主持大局,所以這一方秩序都是他定的。你當這種事他會全然不知麽?嗬嗬嗬嗬……”


    “他……”


    “對他而言,這種東西當然是越多人吃越好。商人嘛,自然是逐利呀!”他說著欲將她按回椅子裏,“妹妹,坐下看戲吧,快開場了……”


    一手按去,卻按不下,沈蘭霜不動,運勁僵持。


    一旁,那賣藥的又在給別人兜售極樂水。她的目光隨著他動作,一個人,又一個人……


    五石散,又名金石藥,魏晉時為名士所喜,一時引為風雅。然而所謂的風雅,最終卻毒殺了不知多少人。有人說那是藥,不是毒,隻因服食其隻為求生的快活,而非求死——如此一言,便好似將這類事物的害處撇得一幹二淨,然而所謂“毒藥”,毒與藥,兩者從來是分不開的。


    是藥三分毒。


    她的伯父,就是誤信他人,服下了讞教所稱可以增強功體的藥丹,最後變作了怪物!


    她甩開林長風,衝向那賣藥的,死死攥住:“說,這些藥是誰給你的!”


    “你做什麽?”林長風追來。


    “阻攔他們!”她厲聲喝道,“吃藥的人我攔不住,我攔那些賣藥的!”


    “你沒聽我剛才說的話嗎?心懷正義固然好,可也要看場合!”


    “那就讓曹卻親自來見我,跟我對質,否則此事我定上報鹽幫總舵,讓開!”


    林長風麵色一凜,五指作爪扣住她的肩膀:“今日我就不讓了!”


    “好,那就從你先開始,”她放開那小販,冷冷回過頭,“——你究竟是什麽人,快從實招來!”


    劍,終於出鞘,一道劍氣隨之劃破長空,周遭之人免不了抱頭鼠竄四散開逃。


    “妹妹這麽不客氣,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那“林長風”不甘示弱,袖中亮出一對峨嵋刺,正麵迎向劍鋒,一時間,戲台下鬧了個天翻地覆,隻聞“叮叮當當”兵器碰撞響成一片,許是因此處人多施展不開手腳,他們打鬥中施展輕功,漸行漸遠。


    柳懷音沒想到事情會發展至此,他們在天上打著,他在地下追著,邊追邊喊:“別打了別打了!”


    然而耳邊確實一片“打的好”,圍觀的男男女女雖退得遠遠的,但紛紛伸長了脖子嬉笑觀熱鬧:“看呀看呀!女人打男人,真是有趣!”


    然而沈蘭霜,確實頭一次麵對這般靈活的兵器。比起劍,峨嵋刺攻守兼備,一者刺,一者擋,對方招式更是隨心所欲,有如身前織就一層銀光鐵網,招招無懈可擊!


    “上回我沒帶兵器,這回,可不會讓你了!”


    甫一言,沈蘭霜一愣:“你是……”


    卻不料,這一分心,未察覺對方袖中甩出一鏢,正中自己左肩,沈蘭霜驚呼一聲從屋頂摔了下去。


    圍觀眾人哄笑,齊齊道一聲:“好!”


    柳懷音被他們夾在其間不滿道:“好什麽呀!你們怎麽回事!”


    這時,那“林長風”也從屋頂落下地麵:“放心,那鏢沒毒。宋飛鷂教你武功的時候,沒說過打架時要專心麽!”


    “使用暗器!卑鄙!”沈蘭霜從肩上拔下鐵鏢,傷口立刻血流如注,“林長風從不用暗器,你到底是誰!”


    那人用袖子掩住口:“哦?林長風不會變的麽?他就變得卑鄙了,如何?”


    她瞪著他:“可惜你比林長風矮一個頭,即便這臉皮和聲音裝得像了,個子是騙不過別人的。”


    “嘖,看來個子是硬傷……”


    柳懷音也從人群中擠出,向他指認:“不止,你舉止扭捏,還自稱‘人家’,林長風動不動‘男子漢大丈夫’雲雲……怎麽會自稱‘人家’?”


    沈蘭霜站定,劍再指向她:“說,你到底是誰!”


    “你猜。”


    話音剛落,對方又揮袖,群鏢再出,這回直撲沈蘭霜的雙眼,直待沈蘭霜本能去擋,那人幾個箭步衝來,掠起柳懷音便飛身而起——


    “救命……”


    眾目睽睽之下,隻來得及聽得柳懷音的一聲尖叫。


    “小柳子!”沈蘭霜擋下一地鐵鏢,急忙衝那方向追去,“別跑!”


    ……


    寶金引著宋飛鷂,來到方才與那二人分開的所在,驚見一地狼藉,桌子椅子翻了一大片,幾個戲樓的小廝正在將桌椅扶好,方便客人就坐。


    “嗯?這裏發生什麽事?”


    “我剛才叫他們坐在這裏的……”寶金急了,隨手攔住一個小販,“大叔,你剛才有看到兩人……都是如我一般大的,一男一女,曾坐在的,後來去哪裏了嗎?”


    “看到啊看到啊,那女的好凶,追著一個男的跑了……”那小販語氣不善,似有不滿。


    “男的?什麽男的?”


    “我聽她喊他叫林長風……”小販便繞過他們,uu看書 ww.uknshu 一邊小聲嘀咕,“兩個人都礙我生意,消失了才好。”


    “林長風?”


    兩人正自不解,一個聲音遠遠傳來。


    “宋姐姐……宋姐姐不好了!小柳被……被一個冒充林長風的人抓走了!”沈蘭霜的左肩被血染紅了一大片,她邊捂傷口邊向他們跑來。


    就在此時,戲台上燈光大作,叮叮當當響成一片。


    不巧的很,開唱了。


    ……


    他被人挾著,不知轉了幾個彎,越過了幾座屋頂,顛得快吐了,最後好似鑽進了一扇窗戶,對方很不溫柔,“撲通”一聲便將他放倒在地。


    “你……你到底要怎樣!”他腸胃裏猶如一個孫猴子正在翻江倒海,好半天才爬起身,“這裏是什麽地方?!”


    “弟弟,聽說過沒有?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聲音改換,這不是林長風的聲音,而是個聽起來媚色十足女人。


    “啊,你是女的?!”


    “是呀,少年郎,久見了……”她一把扯下麵上的人皮麵具,“今日,看你還能逃出奴家的手心麽?”


    麵具下,顯露出又一張熟識的臉,那張真麵目,正是美豔絕倫!


    “你是……”


    酉常情輕輕抬起他的下巴:“認出我了麽,小、弟、弟!”


    柳懷音一愣,終於認出她,隨即脫口而出:“阿姨好……”


    接著再也抑製不住,“哇”一聲吐了一地,也吐了她一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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