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廬中,二人言談,氣氛劍拔弩張。


    “師兄,你這次前來,所問兩個問題,可惜,我都不能回答你。”劉弦安背過身道,“飛鷂與讞教有仇!當年吳全告密害死她的父母,我相信她決不可能與讞教勾結!”


    “然而,你相信她,她又是否值得你的信任呢?”樞墨白咄咄相逼,“為了達到目的,人是會變的。在你的眼中,她永遠隻是當年那個勇敢的小女孩;但如今我看來,她的這份勇氣或許能推動她做出更超乎常人想象的大事!”


    “……”


    “北越之人,曾任西北督軍,一力掃平居羅……我怎知她的將來,是否會一力掃平南祁,將這一片疆土拱手送給北方……”


    “師兄……”劉弦安不忍,將他打斷,“其實天下大事,分久必合。中原一統,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樞墨白一愣。就在不久前,宋飛鷂也正是這樣說。


    “唉,”他無奈歎道,“你們一個個都這樣說。是啊,不破不立,南祁的亂象總要有人收拾……但我不希望是靠這樣的方式!你可知,一旦真正開戰,到底會死多少平民百姓!”


    “所以如今幫派林立,各自割據疆土,平民百姓被魚肉——就是什麽好事嗎?”


    “你……”他被劉弦安一噎,“……當然不是。”


    劉弦安繼續道:“你說總該有人收拾,但是南祁的亂象,又有什麽人能收拾呢?那個人,一定得承擔所有的罵名:幫派罵他,是因他必定會觸犯幫派的利益;百姓罵他,是因百姓容易對未知的變故心生恐懼;皇黨罵他,因為他不是正統卻代替皇室一統江山,是叛逆……”


    樞墨白無言以對。


    “聽你一言,這個人,還真是悲哀。”他不禁苦笑。也是自嘲。


    ……


    “大姐!”柳懷音撲在地麵哭喪,一激動,連連冒出蘇州話,“哎呀喂呀大姐啊啊啊啊……倷怎麽想不開往下跳的啦!格麽都完結了……倷死脫了我怎麽辦……”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了許久,含霜有些聽不下去了,在旁勸慰:“小弟弟,宋姑娘非凡人也,她行事必有原因,你放心……”


    沈蘭霜聞言怒從膽邊生,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你別假惺惺了,就是你這個女賊做的好事!”


    “女賊?”旁人不明所以。


    “我來時聽兩人打鬥,一個是……”沈蘭霜話到嘴邊,想了想還是隱了半句,“反正另一個人自稱為賊,聲音聽著,就是你的!”


    “啊?”眾人大驚。


    王永山重重一歎:“沈姑娘,那你剛才怎麽不說呢?”


    沈蘭霜道:“因為我隻是聽到,沒有親眼看到,我不希望冤枉好人,但剛才見你氣定神閑的不把宋姐姐的性命當一回事,這裏麵必有古怪!”


    含霜被質疑,仍是不慌不忙:“妹妹,何必動這麽大的氣呢?你說我與人打鬥,那麽另外一個追趕我的人,在哪裏?”


    “這……”沈蘭霜答不上來,因為追她的那個人,正陷在地裏呢。


    含霜就知她答不上,言語繼續進逼:“若她真有追趕我,那理當比你更清楚我的行蹤,可是方才,那樣的人為什麽不指證我呢?”


    “……”沈蘭霜瞪著眼珠子:根據她聽到的內容,宋飛鷂似乎與含霜以前就相識,各種原因發雜,她就更答不上來了。


    含霜掙開她:“再者即便我是賊,偷了東西便好離開了,可為何偏偏還要回來,自找死路呢?”


    “這我怎麽知道!”


    “哈哈哈哈……”她掩唇笑道,“所以,仍舊無憑無據,妹妹可不能隨口汙了人家清白。好歹你我名中皆帶有霜字,緣分一場,可不能彼此針對啊。”


    沈蘭霜想了想:“我……可以有證據!”


    “哦?”


    “你既偷了東西,那麽所偷的東西說不定就在你身……上!”


    不過這個理由,她自己都說不了自己:那含霜的衣服本就單薄,還這邊一個洞那邊一個洞,肚臍眼兒都露在外麵,這個樣子身上能藏個什麽?


    沈蘭霜畢竟是大家閨秀,對含霜的這麽個裝扮秉著非禮勿視的態度撇過頭,不過正是如此,後者居然主動出手,拉住沈蘭霜就往自己身上摸!


    “哦?來來,妹妹自可搜身,看姐姐我藏了些什麽……”她把沈蘭霜的手按到自己胸口,“是這個嘛……”


    ——啊,軟綿綿!


    “不害臊!”沈蘭霜紅了臉,過電般收回手,轉頭輕輕踢一腳柳懷音,“你……怎麽也不幫我說兩句!”


    柳懷音已經不哭了,他看起來有點呆,目光黏在胸口的那兩坨肉上。


    “我不好意思……”他說。


    “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含霜不再搭理他們,一雙媚眼掃過幾名江湖好漢,自然化消了他們的阻攔。她打算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


    “等等!你要去哪裏!”沈蘭霜心不甘,緊走幾步又抓向她的肩膀。


    “如今無事了,夜這麽深,當然是回房睡覺……”含霜回頭道,“妹妹你抓我抓得這麽緊,是想與姐姐我大被同眠麽?”


    “少羅嗦!”


    陡然出手,沈蘭霜手中一支筷子襲來,偏帶劍氣鋒芒,含霜猝不及防之下被劃過右臂,當即血流如注!


    “啊沈姐姐,不要打啦……”柳懷音大喊道。


    又聞周遭人指指點點:“怎麽回事,沈家千金原來是個女流氓……”


    這使得她更不甘心,偏要得個真相——於是一勾一刺都下了狠勁,逼迫含霜連連後退。


    “你出招!”她威嚇道,“快出招!”


    劍氣越發淩厲,眼看她下了死手,男人們看戲,柳懷音阻止不了,繼續下去唯有待人宰割……含霜再無保留,翻手一掌將沈蘭霜震出三丈遠,縱身飛往那戲台後的屋頂,一轉眼,氣勢丕變,一雙妙目睥睨台下眾人!


    “嗬,u看書.uuanshu 小丫頭片子別的沒學會,盡學了些胡攪蠻纏的功夫!”說吧手指沾了下正在傷口處淌下的血,放入口中細細品嚐:“嘖,不過功夫不到家,還差得遠呢……”


    “你露出真麵目了!”沈蘭霜大呼,“大家快看,她會武功的!”


    王永山畢竟是老前輩,這個情境還能沉著以對:“含霜姑娘會武功,還請解釋!”


    “我當然能解釋,不過我解釋什麽,你們應也都不會再信。所以奴家,幹脆就不奉陪了!”


    一甩袖,紅衣輕揚,那道人影就此飛下屋脊。


    “你到底什麽人!”沈蘭霜追了兩步大喝。


    便從屋脊背後,隻傳來一句——


    “哈哈哈哈……十裏南堤,玉樓春風,朱晴點秀!”


    王永山聞言大驚:“春風樓……朱晴點秀……是天樞策命府的酉常情!”


    ……


    藥廬中,氣氛略有緩和。劉弦安的茶泡了第三杯,他們平靜了許多,不再提宋飛鷂了。


    “其實我來,還有一事相問。”樞墨白擱下茶盞,補了句,“第三個問題,與你的義妹無關。”


    “……說吧。”劉弦安疲憊道。


    “常情,最近有否找過你?”他提的是這樣一個問題。


    “沒。我已許久沒見到她了。”劉弦安答。


    “嗬,好吧,”樞墨白麵帶憂心之色,“希望她不是又在哪裏玩弄少男少女……或是,為了偷什麽東西,給自己惹上麻煩。”


    隨後低低感慨:“畢竟,我們這群人之中,還活著的,也就隻剩那麽幾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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