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太太站在陸府門口向外張望。


    “都到這個點了,怎麽老爺還沒回來?”陸太太兩隻手不停搓捏著:“玉蓉,我怎麽老是右眼皮跳不停,會不會出什麽事啊?”


    “太太,沒事的,可能是你這兩天沒睡好吧。”玉蓉握了握陸太太的手。


    “不是,我總覺得這心裏慌,沒著沒落的。”


    忽然,耀叔慟哭悲號著進來了:“太太,太太,出大事了。”


    “出什麽事了?”陸太太聲音顫抖起來。


    “老爺,老爺歿了。”耀叔邊說邊跺腳。


    “啊?你再說一遍?”


    “老爺,老爺被日本人打死了。”耀叔跪在陸太太麵前,嚎啕大哭。


    陸太太愣在那兒,忽然直挺挺地朝後麵倒了下去。玉蓉和耀叔連忙扶住她。


    “太太,你醒醒,你快醒醒。”玉蓉大聲疾呼。


    “玉蓉,掐人中,快掐人中。”耀叔在一旁對玉蓉說。


    玉蓉用拇指用力掐了掐陸太太的人中,陸太太呼出一口氣,醒了過來:“老爺,老爺在哪兒呢?”


    “昱霆少爺馬上就把老爺的遺體抬過來。”


    正說著,昱霆哭著跑了過來,後麵的家丁抬著門板,把陸軼翔送入陸府。


    “老爺啊……老爺,你這是怎麽啦?”陸太太望著丈夫慘白慘白的臉,輕撫著青色長衫的胸前那片血跡,哭暈過去。


    “快把太太扶到裏麵去。”耀叔連忙吩咐玉蓉。


    玉蓉哭著去攙扶陸太太。耀叔指揮家丁們把門板放在客廳裏的幾條長凳上。


    陸府上下哀聲一片。


    “昱霆少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老爺怎麽會被打死的?”玉蓉邊抹淚,邊問昱霆。


    昱霆把在愛群酒店所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陸太太他們。


    “我應該早就猜到了,老爺這幾天一直拉著我的手,跟我談起以前的事,他臨走前,對我和你們說的話,其實是在向我們道別,可我怎麽就這麽傻,當時就沒聽明白呢。”


    “老爺臨走前還讓我好好照顧虎仔。”胖嬸想起陸老爺臨走之前對他們母子的關心,悲從中來,抱著虎仔,母子二人相擁而泣。


    “老爺還讓我快點成家呢。”阿成一想到老爺臨別前跟他說的話,傷心地用袖子擦眼淚。


    “我伺候了老爺快五十年了,老爺死得太慘了,太冤了。”耀叔老淚縱橫。


    “老爺他呀,遲早是要舍生取義的,他是不會做對不起祖宗,對不起良心,對不起黎民社稷的事的,從山田讓他當那個維持會會長開始,老爺就抱著必死的心,我懂他,可是我阻止不了他。”


    “伯母,大伯已經走了,你可一定要保重啊。”昱霆含著淚,拉著陸太太的手。


    “昱霆啊,你是好孩子,霖兒和淑嫻都不在家,你大伯的後事還得靠你幫著料理。”


    “伯母,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操辦好大伯的後事,讓大伯能安心地走。”


    陸太太走到陸軼翔的遺體前,用袖子拂去他臉上的灰塵,用手輕撫他的頭發。


    “老爺,昱霆辦事向來穩重細心,讓他來料理你的後事,你就安心地去吧。”


    “玉蓉,你扶太太回房吧。”耀叔望著呆滯的陸太太,對玉蓉耳語了一聲。


    “太太,我扶你回房去吧。”玉蓉站在陸太太一旁,要去攙扶她。


    “不用,我要陪著老爺,讓我再跟老爺待一會兒吧,玉蓉,你去把鳴兒抱出來,讓他也見見爺爺吧。”


    “嗯。”玉蓉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朝房裏走去。


    玉蓉把鳴兒抱了出來,鳴兒見到躺在門板上的陸軼翔,連忙跑過去,搖了搖他的身子。


    “爺爺,爺爺,你醒醒,爺爺,你起來陪鳴兒玩好嗎?”


    周圍的人見狀,都掩麵而泣。


    鳴兒見爺爺沒反應,連忙跑到奶奶身邊。


    “奶奶,奶奶,爺爺不理我,爺爺睡著了,搖都搖不醒。”


    陸太太一把抱住鳴兒,嚎啕大哭起來,其他人也都悲從中來,哭天搶地。


    “昱霆少爺,我看還是先把老爺入殮了吧。”耀叔擦幹淚,望著昱霆。


    “好,耀叔,你去操辦吧。”昱霆含淚點了點頭。


    “阿成,跟我去取金絲楠木棺材。”


    不一會兒,耀叔和阿成把一副金絲楠木棺材抬進客廳,同幾個家丁一起把陸軼翔的遺體從門板上搬入棺材內。然後,耀叔和阿成還有昱霆府上的家丁開始布置靈堂。


    聞訊趕來的秋蓮望著陸逸翔的遺體,泣不成聲:“大哥,大哥啊,你怎麽也遭此橫禍啊?嫂子!”


    妯娌倆又是一陣抱頭痛哭。


    正當陸府上下布置靈堂之時,陸府門口喧鬧起來,一些廣州市的工商代表和陸軼翔的生前的同仁好友,街坊鄰裏,廠裏的工友,難民代表,還有一些普通的市民都紛紛前來吊唁。


    一位鄉紳模樣的長者來到陸昱霆麵前。


    “賢侄,陸老先生生前是我們廣州市的商界領袖,是大夥公認的陸大善人,何況陸老先生一身正氣,死得轟轟烈烈,他的後事決不能草草了事,我們一些鄉紳和商會的兄弟們剛剛都商量了一下,我們決定要公祭陸老先生。由商界大佬們出資,有聲望的名士主持葬禮,社會賢達作悼詞,我們要把陸老先生的葬禮搞得風風光光。”


    “多謝莊老前輩想的周到,請受晚輩一拜。”陸昱霆連忙雙膝跪下,向莊熙卿老先生叩首。


    “賢侄請起。”莊老先生轉身向後麵的人揮了揮手:“來啊,快把挽聯和挽幅掛起來。”


    從人群後走出來一群人,把一條巨大的挽幅和兩條一丈開外的挽聯掛在客廳外的橫梁和廊柱上。


    挽幅上是白底黑字四個遒勁的大字:“浩氣長存”。而挽聯上寫的是:


    譽滿商海,扶危濟困彰顯鐵骨俠情;名留天下,取義成仁昭示碧血丹心。


    莊老先生率先向死者行跪拜禮,身後前來憑吊的達官貴人也緊隨其後,紛紛行禮。


    陸太太和昱霆,玉蓉,鳴兒,耀叔,阿成,胖嫂,虎仔等人都披麻戴孝,向來賓們叩首致謝。


    第二天,廣州的大大小小的報紙都報道了陸軼翔不畏強權,舍生取義的事跡。一時間,全廣州都沸騰了,都在為陸軼翔的錚錚鐵骨叫好,報刊雜誌都連篇累牘地進行跟蹤報道。民情激憤,民怨沸騰。


    渡邊和山田沒想到陸軼翔的死會引起如此大的反響,原本想要鎮壓那些前來祭奠的百姓,但因悲憤的人們聲勢浩大而被迫放棄。


    陸太太因為哀痛欲絕而心力交瘁,一病不起。幾天粒米未進,沒過幾日便已憔悴不已,形容枯槁。


    入夜,陸太太忽然有了點精神,玉蓉連忙把她扶起。


    “太太,你想吃點嗎?我給你盛一小碗粥,好嗎?”


    “好啊,玉蓉,給我盛一小碗來。”


    玉蓉一聽,喜不自禁:“哎,我這就去。”


    玉蓉一小口一小口地給陸太太喂下了一小碗粥。


    “玉蓉。”陸太太支起身子,拉住玉蓉的手:“玉蓉,我時日無多,有件事我要拜托你,這件事也隻有你能做。”


    “太太,你有什麽事,盡管吩咐,玉蓉決不推辭。”


    “玉蓉啊,你去靈堂,把昱霆叫來。”


    “好,我馬上去。”


    靈堂內,昱霆戴著重孝,望著伯父的遺像,把一把把紙錢扔進火盆裏。


    玉蓉把在靈堂守靈的昱霆叫到陸太太床前。


    “伯母,你找我?”


    “昱霆。”


    陸太太叫了一聲,忽然一陣咳嗽,昱霆連忙給伯母拍背。


    “昱霆。”陸太太拉著昱霆的手,又拉起玉蓉的手,把兩隻手擱在一起:“玉蓉,你已經二十五六了,該嫁人了,昱霆會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你跟著他,不會受苦,我也就放心了,鳴兒我就拜托二位了。”


    陸太太說完,用盡氣力從床上爬起,跪在地上,向昱霆和玉蓉磕頭。


    昱霆和玉蓉見此,大吃一驚,連忙跪下:“太太,太太,你快起來,快起來,你這不是要折煞玉蓉了嗎?”


    “伯母,你快起來,您是長輩,您不該給我們小輩行禮。”


    “昱霆,玉蓉,霖兒和淑嫻逃亡在外,生死不明。鳴兒是我最最放不下的,他是霖兒的唯一血脈,你們一定要把他撫養成人。”


    “伯母,我答應你,你快起來。鳴兒就是我的親骨肉,我一定會竭盡所能把他培養成人。uu看書 ww.uknsh ”昱霆把伯母攙扶到床上。


    “太太,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照顧好小少爺的。”玉蓉跪在地上,聲淚俱下。


    “鳴兒不再是你的小少爺,他是你的兒子,你就是鳴兒的娘。你也是嘯兒,吟兒的娘。玉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嗯,我懂,我懂。我一定會照顧好他們的。太太,您就放心吧。”玉蓉錐心泣血,明白陸太太用心良苦,臨終都不忘把自己的終身托付給昱霆,給鳴兒找個好的歸宿。


    陸太太從發髻上拔下一根玉簪交給玉蓉。


    “玉蓉,這簪子都跟了我三十多年了,是霖兒的奶奶給我的,我現在就把它交給你,作為你的嫁妝。”


    “太太。”玉蓉雙手捧著玉簪,哭得像個淚人。


    “好了,這樣我就能瞑目了,我要到泉下找老爺去了,我要跟霖兒他爹會麵去了。軼翔,我來了,你等等我。”


    陸太太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噥著,嘟噥著,沒過多久就咽氣了。陸太太眼裏含著淚,嘴角卻掛著笑,也許她真的看見老爺在向她招手,她和他再也不分開了。


    昱霖和淑嫻分頭在香港為解救這些文化名人而奔波。


    一日,他在報攤上看到一則《數萬廣州市民自發前往陸公館憑吊商界領袖陸軼翔先生》的新聞,他頓時驚呆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錢,塞給報販,抱著一大堆報紙回到寓所。


    陸昱霖翻看一張張登載著憑吊他父親的照片的報紙,淚水刷刷直流。


    “爹……”陸昱霆聲嘶力竭地悲號一聲,暈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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