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侯列國征戰不休,秦國伐鄭、伐滑、伐巴、伐西戎、伐晉,幾乎每年都有,因此,吳升“聽說”的這場戰事,遠在南楚之南的庸國君臣們都沒聽說過,何況還沒打起來就退兵了,更不會傳到這邊,甚至是真是假都不好說。


    但他的建議,的確提供了一條具備可操作性的思路,在沒有更好辦法之前,獲得了庸國君臣的一致認可,計策就此定下。


    司徒鍾固當場拿到授權,作為庸使前往“犒師”。兩國交兵,是絕不能斬對方來使的,不守規矩,傳揚出去,魚國會被定位成不知禮的“蠻夷”,就別想在諸侯之間混下去了,國滅之日不遠,魚君也會被褫奪爵位——天子不會允許有不守禮的臣子,因此鍾固不會有任何危險。


    鍾固率門下士出城,趕了五駕大車,規模看似不小,實則都是稻米、酒肉、菜蔬等物,值不了多少錢。東西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意思。


    緊走了一個多時辰,便趕到了馬頭坡,按照估算,魚人應該早就趕到了才對。可登上山坡四下查看,也沒見到魚國大軍,心下不解——行軍那麽慢嗎?


    疑惑之間,將麾下門士撒了出去,向東、南、西三個方向探查十裏。


    等了小半個時辰,撒出去的門客都回來了,向南刺探的成二郎傳來了確切消息,魚國大軍停在南邊五、六裏外的莢溪邊,沒有下一步舉動。


    成二郎指著南邊樹林道:“司徒,魚人就在林後,下臣看見,他們正在溪邊取水做飯……看,起煙了!”


    一股股炊煙,自林後升起,鍾固清點一番,有三十多股,與兵車之數相合。


    成二郎建議道:“魚人鬆懈,甲胄已卸,戰車淩亂未整,且無巡哨之卒,司徒,不如帶我等打一陣,定獲奇效!”


    鍾固也很心動,眼望麾下門客,見他們各有請戰之意,於是道:“看看再說。”


    一行驅趕大車下了山坡,於林邊一角悄然潛入,鍾固也打定了主意,如果被魚人哨探發現,那自己就是來犒師的,如果摸到邊上還沒被發現,那是不是犒勞一下自己呢?


    ……


    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幾駕戰車環繞在四周,形成一個簡單的守禦之陣,陣中鋪著毛毯,魚君坐在毯上,沒有去看盧芳帶來的禮物,眼睛盯著對坐的庸國重臣,竭力想從盧芳的臉上分辨出什麽來。


    他的兩側,是同樣驚疑不定的魚國諸卿,相互間竊竊私語。


    盧芳始終保持著微笑,手持帛書,一件一件念著,語調不變,一以貫之。


    “鬥璃雙彩鼎兩隻……寒光射雪珠九顆……磺石印三方……金線紫雲蛇膽一枚……絳雲蠶絲緞六匹……河穀黑狼毯兩張……爰金六十六鎰……蟻鼻錢八千八百八十八個……另有稻米、肉脯、菜蔬數車,因押送不易,還在路上,不久即至。”


    念罷,盧芳將帛書卷起,躬身呈上。


    魚君身旁的寺人膝行上前,接過帛書禮單,退至魚君身後,魚君卻沒有去看這份禮單。


    盧芳再次伏拜:“請國君派人點驗,我家君上誠意十足,大公子未竟之意,君上願以續之!”


    魚君瞟了瞟那三車禮物,卻對點驗禮單沒什麽興趣,隻是又盯著盧芳看了片刻,問:“司空說,大公子暴病而亡?究竟何病?”


    盧芳道:“若是知道什麽病,就不是暴病了。”


    魚君還待再問,林子北麵忽然一陣大亂,隨軍司馬趕來稟告:“君上,北方有庸人伏兵,正在攻營!”


    魚君大驚:“是誰領兵?”


    司馬道:“尚且不知,臣領兵拒之,君上請遠離是非之地!”


    魚君怒問盧芳:“慶予何意?既來求親,緣何又派兵來攻?”


    盧芳心念電轉,道:“國君勿憂,想必是後續送來求聘之禮,和貴軍起了誤會,待外臣前往一問究竟。”


    出了營地,盧芳在魚國司馬催促下來到北麵林中,依稀見東北、西北兩側林深處有黃塵漫滾,煙塵中有旌旗飛揚,許多魚人正驚恐萬狀的奔逃過來,口中大呼:


    “中了庸人的埋伏!”


    “庸兵殺過來了!”


    “快逃啊……”


    魚國司馬命令整頓軍士,收容潰兵,在林子後麵結陣迎敵,再次催促盧芳:“盧司空,若不給個答複,休怪……”


    盧芳回頭扔下一句:“且等著!”迎著敗兵逃來的方向入林,兜頭便撞見帶著幾名門客殺過來的鍾固。


    兩人交情極好,見麵之後就是一陣驚喜,簡短說了幾句,盧芳大為遺憾:“隻有這幾個人麽?”


    鍾固道:“還有幾人在林外執旗,虛張聲勢。”


    盧芳道:“可惜了破敵的良機……見好就收罷,快些將稻米和肉脯送過來……快,將旗多打兩杆……”


    鍾固苦笑:“沒有多的了……你還真去迎親?”


    盧芳道:“回頭再說!”


    讓鍾固藏回林後,讓他幾位門客推車跟上,見了驚疑不定的魚國司馬,笑道:“果然是誤會,貴軍見我軍勢眾,不免誤會了。盧某這就去見國君,澄清誤會……請司馬約束貴軍,不要再向前一步,避免誤會加深——畢竟是在我大庸境內!”


    魚國司馬留在原地重整防守,盧芳則帶著鍾固的門士,押送稻米和肉脯進入營中,原來商議的簡陋營地,此刻已然戒備起來,十餘駕戰車被拖拽至此,形成臨時壁壘。


    守禦固然加強了,但這番舉措卻令盧芳看得心中冷笑,戰車是衝殺之器,這麽一番布置,簡直是揚短去長,戰車的威力發揮不出三成來!


    將車趕到近處,稻米、菜蔬和肉脯展示出來,盧芳又好生安撫了一番,魚國君臣們這才恢複鎮定,太宰伯歸道:“既然貴國已定君侯之嗣,我家君上便心安了,不再打攪。”


    盧芳再拜:“萬萬不可!我家新君正於上庸相候,等待國君駕臨,等待由薑入宮,國君若不去,外臣無法交待。我家鍾司徒已率軍前來護駕,國君和諸位大夫無需擔心!”


    魚君擺了擺手,起身就走,寺人吩咐:“擺駕歸國!”


    盧芳欲待攔阻,卻被伯歸擋住:“待貴國祭拜故君侯時,我家國君再來相吊。”


    盧芳不滿道:“由薑呢?莫非貴國想要悔婚?”


    婚約也不是給慶予啊!伯歸大為無語,但此刻來不及糾結,於是看向於亂軍之中登車的魚君,就見魚君點頭揮了揮手,伯歸連忙答複:“由薑就在軍中,車駕便請司空送去上庸。”


    盧芳追問:“嫁妝可曾置備?”


    伯歸也趕時間,登車道:“嫁妝也留下,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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