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武漢,天河機場。


    夏末的微風拂過天際,帶來一縷闊別已久的清涼,一架由倫敦抵達的國際航班剛剛降落。


    旅客們從舷梯魚躍而出,擠上擺渡車,進入航站樓,其中有個小正太特別顯眼,一路上收獲滿滿的注意力,尤其是那些漂亮姐姐或者阿姨,笑容友善而和熙,含笑間還總不忘或努努嘴或眨眨眼,逗弄一下,真真恨不得將這小正太揉進心窩子裏。


    小男孩約莫七八歲的模樣,竟能說得一口流利英語,還是糅合著氣泡音和婉轉音調的標準英式貴族腔調,大體上,就是《權利的遊戲》裏的那種味道。


    他穿一件小白t恤,搭配深藍色牛仔背帶褲,尚未長開的五官已經極具立體感,午後的陽光透過航站樓的遮陽玻璃灑落在他的側臉上,留下一抹淡淡的剪影。那雙不算太大,卻足夠機靈澄澈的眼眶中,有著一對燦若星辰的琥珀色眼眸。


    此時的他,小臉上帶著三分忐忑七分激動,這是他第一次踏上祖國的土地,是的,他媽媽沒有給他改國籍,雖然那很方便。


    他幼小的心頭有種從未有過的歸屬感,這是倫敦那條自小長大的、被譽為香榭花園的富人街,也無法帶給他的感受。


    他從小就知道,他和伊麗莎白、傑瑞他們是不一樣的。


    所以伊麗莎白說長大後允許自己為她戴上鑽戒,在莊嚴的教堂裏,在牧師的見證下,許下偉大的誓言,成為她的守護騎士。小男孩隻是嗬嗬一聲。


    金發碧眼了不起啊,再說他根本不信上帝,他媽其實也不信,隻是有時候沒辦法,需要融入而已。


    他一直覺得黑色才是最酷的,嗯,還有白色。比如旁邊姥姥頭上藏也藏不住的那種顏色。


    自己能回來,得感謝她,是她的據理力爭,再加上自己的裏應外合,才終於搞定女王陛下。


    那個女人……太難搞了。


    因此小男孩對從未謀麵的父親相當欽佩,他的生活中最不缺的就是叔叔,各種叔叔,有的帥過電影明星,有的真能做到視英鎊如糞土,他通常能在生日或重要節日時收獲滿滿一屋子禮物。不過饒是如此,也沒見誰搞定女王陛下。


    他心頭的三分忐忑,正是源自於此。他不確定老爹會不會喜歡他。


    雖然聽姥姥說,為了尋找他們母子,老爹險些沒將地球翻個麵。


    “姥姥。”


    “嗯?”年過六旬,依舊打扮時尚,看起來不過四十幾歲的席茜,低頭望去,臉上有股濃鬱到化不開的慈愛。


    如果說她這輩子最驕傲的事,眼前這個大外孫無疑算一個,年僅八歲,通曉三國語言,還學會了江浙方言,能騎馬,會彈琴,擅畫畫,儼然一個小天才。


    至於樣貌就不提,她年輕那會兒也是十裏八鄉的一枝花,女兒青出於藍,李丘澤長得也過得去,他很好地繼承了所有優點。


    所以席茜深以為,她這個大外孫值得最好的人生。本來就屬於他的,憑什麽不要?


    “我爸現在真是全中國最有錢的人?”小男孩昂著頭問。“有錢人好像都很刻板,很凶,我爸他,凶嗎?”


    瞧瞧,這是普通八歲小孩能說出來的話?席茜憐愛地揉了揉他的小腦瓜,滿臉慈祥道:“不凶,你爸這人呐,雖然……嗯,不算什麽好男人,但性格不壞,好相處,你別怕,他見到你高興都來不及。”


    小男孩哦了一聲後,小臉再次皺了皺,“那,那兩個阿姨會不會不高興?”


    “敢!”席茜冷哼道,“她們才是小的。”


    那男孩就知道,或許兩個阿姨真會不高興。不過想想也不算奇怪,他熱衷於中華文化,向老師請教過很多問題,尤其是此行之前。他那個有兩個小酒窩的老師告訴他,中華傳統,無論是帝王家還是尋常百姓家,都講究一個傳長不傳次,傳男不傳女,饒是當今社會這種習俗依然一定程度上存在。反正在一個家族中,長子的身份非常高貴。


    而他恰好就是他父親的長子。還是帶把的。


    所以他這樣一回家,大概會被當成搶錢的。好像,姥姥也是這個意思。


    可是,可是,他不想要錢啊,他沒覺得自己缺錢。


    退一萬步說,將來真缺,他會自己去賺。在這一點上,他感覺自己隨老媽。


    聽姥姥說老爸有幾千億家產,真要給自己,那……人生也太過無趣了吧?完全就是一劑毒藥,埋葬他的進取心。


    他覺得不能這樣坐享其成,不能就這麽被腐蝕了。


    出了機場後,一老一小直接打了輛出租車,小男孩沒問他老爹為什麽沒來接他們。因為他看出來,姥姥身上是帶著股殺氣的,好像要去打仗似的,大概並不想提前暴露行蹤,尋思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嗯,她的敵人。


    小男孩不恨那兩個阿姨,因為老媽沒教過他這種東西。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


    “姥姥,你說,我媽恨我爸不?”男孩將紫色小背包抱在懷裏,裏麵除了裝著一些瑣碎,還有他準備有一陣的見麵禮物。


    是媽媽的相片,他做成了一本相冊。他猜測老爹大概會想要。


    這個問題席茜還真真地想了想。


    恨嗎?


    作為一個女人,麵對這樣的事情,很難做到不恨吧。雖然小娜從沒有表現出來。


    席茜隔三差五會去倫敦住上一陣,大孫子對他父親是怎樣一個人,總是十分好奇,而女兒的回答通常都是:你父親是一個很優秀的人,是一個對社會有用,甚至做出了傑出貢獻的人。


    她從沒有說過李丘澤半句壞話。


    這也導致大孫子潛移默化之中對他爸很是敬仰,同時對自己的要求更高。大概覺得自己是那麽厲害的人的兒子,理應更厲害才是。


    難以想象這麽小的孩子,已經很自律很嚴格地給自己製定了一張日常作息表,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晚上十點半睡覺,雷打不動,一天學習八個小時。


    “不恨。”席茜於是說,“你還小,有些事說了你現在也不懂,總之,你爸和你媽起初是兩情相悅,分開是互相理解。你看看你媽,每天不是過得很開心?”


    男孩似懂非懂,若有所思。老媽的確不煩惱倒是真的,這不,前一陣心血來潮,嫌棄自己學識淺薄,捐了個大學上。當媽的人了,兒子差不多都能造出醬油,真是服了她。


    反正她活成了自己,也活成了包括自己在內的很多人的女王。


    車窗外的建築漸漸變得稀疏,綠植越來越多,這裏已經屬於市郊,附近有一汪不小的湖泊,湖泊這頭似乎是個公園,出租車一路向裏,不多時,出現了一個應該不能稱之為住宅,似乎叫作莊園更貼切的小型建築群。


    “大姐,是這兒?”司機師傅眼神透過內後視鏡,明顯有些異樣。


    “如果地址沒錯,就是這兒。”


    地址確實沒錯,司機自認對本市路況極為熟悉,但還真不知道湖畔公園最裏麵有個私人莊園。從沒有進來過。本以為這一老一小是要來公園,雖然帶著個行李箱比較奇怪。


    前麵出現保安亭,這時席茜才掏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


    “李丘澤,我到你家了,帶著伱兒子。”


    市區一個方位,已經發展為即便放眼全世界都數一數二的新能源汽車產業基地的赤兔科技產業園內,一場重要會議戛然而止。


    因為首位上那人突然跳起來,麵若狂喜,還帶著幾分不敢置信,重重問了句真的嗎,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完全不理會在座的一眾高管和高官,風一般衝出房門,留下一幫人大眼瞪小眼。


    所幸赤兔的一把手是個很有能耐的人,巧妙地掌控住了局麵。


    湖畔莊園,李家。


    一向靜謐的莊園在午後的時光中沸騰了,已經熄爐的廚房重新開火,兩名廚師如臨大敵,因為老爺親自交代,讓他們拿出看家的本事,嘀咕完一句不曉得吃不吃得慣後,還讓他們準備一套西餐,這可觸及他們的短板了,他們一個是本地菜大廚,一個是粵菜大廚。


    莊園居中一棟別墅外麵,搞園藝的老林,負責屋外衛生的兩個阿姨,司機小張,保安小趙,早已湊在一起,偷摸著議論紛紛。


    都知道老李家發生了一件天大的事:傳言中的那位大公子,居然真的存在,而且回來了!


    主屋客廳裏,此時氣氛有些詭異。


    席茜四平八穩坐在棕色真皮沙發上,接過傭人端來的茶水後,眼神帶著股淩厲,掃視著站在左側的兩個年輕女人,仿佛想用多年商海拚搏積累下來的氣勢壓過她們,替大外孫撐起台麵。


    兩個年輕女人貼靠著站在一起,自然有留意到,其中一個嘴角滿是苦澀,另一個則全然不在意,注意力主要在那個突然來到家裏的漂亮小男孩身上,想著真想捏捏他的臉,滿臉俏皮笑意。


    李振林和鄭梅芳兩口子簡單招待席茜一下後,早已來到小男孩身前,當年那個軍旅出身不苟言笑的男人,身上已然沒有那種刻板,臉上帶著股激動,上下打量著小男孩。


    錯不了,是他老李家的種,雖然長得有些太俊了,但眉宇間和他爸卻幾分神似。


    鄭梅芳雙眼中隱隱有些淚花,五年前他們就知道這個大孫子的存在,可謂朝思暮想,奈何錯在自己兒子,人家親媽不給見,甚至不知道在哪裏,他們也是半點辦法沒有。


    今天,終於見到了。


    她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摸摸那張小臉,但似乎又有什麽顧忌,指尖微微抖動著。小男孩見此,竟主動上前一步,將自己的小臉貼到了那雙不算光滑的手掌上。


    “奶奶。”男孩揚起嘴角喊道。


    “誒!”鄭梅芳喜極而泣,老淚縱橫,輕柔地摩挲著他的小臉,嘴裏一個勁念叨,“好孩子,好孩子……”


    在她右腳上,有一雙白皙如藕斷的小手,手臂的主人紮著兩條馬尾辮,頭頂堪堪超過鄭梅芳的膝蓋,隻露出半張瑩潤如瓷娃娃的小臉,怯生生向對麵打量著,烏黑的大眼睛裏滿是好奇。


    突然,小丫頭感覺身上一輕,被爺爺抱起,抱著越過奶奶,李振林哈哈大笑道:“小兮,快,喊哥哥。”


    原來,他是我哥哥?


    我也有哥哥了?可以保護我的哥哥?


    小女孩大眼睛布林布林了一下,迎著哥哥投來的善意笑容,生澀地喊道:“哥…哥。”


    “妹妹,你好。”男孩笑著咧大嘴角,心想好可愛的妹妹,自己一定會盡最大努力保護好她,不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來,爺爺抱抱。”李振林顯然無比高興,半蹲下身,又將小男孩抱進懷裏,一手一個,這一刻他隻覺得人生圓滿了,再無所求。


    “爺爺。”


    “嗯,乖。嗬,你看,都是爺爺不好,還不知道你叫什麽。”李振林尬笑。


    小男孩靠在他胸口,與妹妹貼在一起,突然收斂笑容,有些鄭重地說道:“李子晏。”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刹車聲,很快一道身影從大門口飛奔而入,然後定住。


    如同滿屋子人一樣,李子晏扭頭望去。四目相對,男人瞬間紅了眼,眼窩裏布滿血絲,那份血濃如水如同要透出表麵。


    哪怕從未見過,卻絲毫不顯陌生。


    “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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