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家,一聯三間,進門是堂屋,兩側是臥室,堂屋後麵有條過道,通過去是廚房,還有個樓梯。


    雖然是一層的平房,但屋頂還是可以利用的,平時晾衣服、曬農貨,都非常方便。


    至少不用擔心被散養的土雞禍害。


    李丘澤推開房間的紅漆木門,棕繃床上收拾得很利落,哪怕自己不在家。


    旁邊有張五屜書桌,一把囍字靠背木椅。


    對麵是父母結婚時帶鏡子的衣櫃,水銀脫落了不少,已經難以映照出清晰的畫麵。


    斑駁的牆壁上貼滿了各種海報。


    周傑倫《八度空間》。


    飛兒樂團《我們的愛》。


    王力宏《花田錯》。


    周傑倫《葉惠美》。


    周傑倫《七裏香》。


    和大多數人一樣,李丘澤少年時代也追過星,喜好音樂,比較新潮的歌和歌星都喜歡,不過真正意義上算作偶像的,隻有一個。


    那就是周董。


    這個時候的他,應該周董的所有歌曲都能唱,當然,現在不行了,畢竟劃水十幾年回來的。


    成年人的世界媳婦兒不知道在哪裏,房子沒有著落,父母一天天老去,也漸漸有了病痛,生活的壓力都不堪重負,哪還有心思和時間追星?


    上輩子十八歲步入社會後,他就失去了收藏這些海報,和一些專輯的興趣。


    日後那些飯圈的大齡青年們,隻能說袁爺爺把他們喂得太飽了。


    漫步在這間臥室裏,手指觸碰過一樣樣物件兒,許多早已遺忘的記憶,重新在腦海中編織還原,短暫的緬懷之後,李丘澤在一麵牆壁前站定,昂著頭,蹙起眉。


    牆上有一塊青色的黴斑。


    由於屋前就是一口池塘,他家濕氣一直很重,父母年邁之後的病症,與這也脫不了關係,想不到這時候潮氣就侵進屋裏了。


    這房子不能再多住。


    他咬了咬牙,隻恨剛重生回來,現在還沒有能力。


    一年!


    給我一年的時間。


    我一定給父母買套房子!


    暗暗立下這個誓言後,屋外傳來一陣嘈雜聲,李丘澤走出房門,隻見表哥劉誌紅站在門口,手裏拎著個竹筐子,裏麵有三隻肥碩的灰毛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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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眾親戚圍著看熱鬧。


    “這玩意兒現在不好抓了。”


    “少了唄,不像我們小時候那會兒,這後山上還有狼呢。”


    “振林哪學會的這手藝?”


    “他呀,隻要他想弄,天上的麻雀都給你弄下來,別說幾隻兔子。”


    大家都挺樂嗬。


    然而李丘澤胸口卻湧起一股心酸。


    這是他爸摸索出來的一門手藝,套兔子。


    用那種毛竹和鐵絲自製的夾子,去田地裏找“兔子路”,這些野畜白天幾乎見不到,夜晚才出來活動,多少會留下一些痕跡,比如腳印、糞便什麽的,也不會輕易改道,除非遇到危險。


    一般人想要摸準不太容易,得趴在地上仔細觀察,還要分析研究。


    等路徑找好後,選個合適位置挖個坑,把夾子埋下去,然後再利用泥土和爛葉偽裝好。


    是不是感覺這種方式和部隊裏的某些訓練很相似?


    他爸去上山下套子,李丘澤曾不止一次提出要跟去玩,但他爸從來不讓。


    或許,他是不想讓兒子看見自己趴在地上找兔路的狼狽模樣。


    也或許,他是在通過這件事重溫那些獨屬於自己的時光。


    李丘澤不知道,他隻知道,套來的兔子能貼補家用,他每次放假回來,也能吃到城裏人都享受不到的野味。


    “大哥,三哥,細姐一人一隻,特地給你們留的。”李振林笑了笑,俯下身拍掉褲腿上沾的泥巴。


    李丘澤曾問過他媽鄭梅芳,當初為什麽會嫁給他爸。


    因為他媽年輕時很漂亮,那個年代追求者就多不勝數,其中條件好的比他爸多的是。


    記得當時他媽會心一笑,說了句不算情話的情話:“你爸他呀,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敢穿著白襯衫犁畝的人,而且犁完兩畝水田後,衣服還是嶄新的呢,嗬嗬……”


    她想說的是“幹淨”,隻是思緒在追憶,以至於用詞不太恰當。


    這就是他父母的愛情。


    也是那個年代的愛情。


    我喜歡你不因為其他的,隻是因為那天犁田時,你穿了一件白襯衫,而我恰好看見了。


    “小舅,咋我家沒有啊?”劉誌紅有些不爽快。


    李振林還沒回話,李丘澤的二姑已經一眼睛瞪過去。


    倆家離得這麽近,以李振林的性格,家裏有點好吃的,怎麽可能忘記姐姐?


    平時都是做好了喊過來一起吃的。


    “那我不是沒吃到嗎。”劉誌紅小聲嘟囔。


    “你行了吧你。”李振華站在旁邊聽見了,沒好氣地教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有六十五天在家?”


    劉誌紅心說我也想在家啊,這不是家裏不太安全麽。


    大家聊了會兒後,也就結伴一起往屋後走去,今天過生日的老人,是李丘澤爺爺的親弟弟的媳婦兒。


    兩位男老人都已經不在了,這位是家裏現在最年長的人。


    所以大家都很尊敬。


    李丘澤還有個二伯和大姑,如果不是離得太遠的話,肯定也會回來。


    這老奶奶有兩個兒子,今天八十大壽放在大兒子家辦。


    兩層紅磚樓門前,桌子已經擺好,圍聚了不少人,請來的鄉下宴席師父在一旁忙得熱火朝天。


    時間還早,開席有講究,要整好十二點,主人家倒了茶水,散了煙,大家夥兒也就坐在門口聊起天。


    老實講,李丘澤這會兒是有些想躲的,狗日的誌紅哥一把拉著他,非要他一起玩撲克。


    因為他沒有料到,在場還有個同齡人。


    別提記憶,多少年前的事了。


    這家夥大名叫什麽真不知道,長輩們都喚他“小強”,倆人平時壓根沒接觸。


    但李丘澤知道一點,對方成績特別好,今年讀高三。


    這距離高考才幾天時間?


    你們鎮上還帶星期天休息一整天的?


    人常說小鎮小鎮,李丘澤他們這裏的鎮子可一點不小,比如小畈村這裏,和十三公裏外的大伯家,還屬於同一個鎮子。


    也正是因為鎮子大,各有管製,對方的鎮子那邊的高三放假,顯然和他們這邊不太一樣。


    早知道他在,李丘澤今兒個幹脆就不回了,這碰在一起,距離高考又沒幾天,頂大個事,大家不得問問?


    這要一問起來,他尷不尷尬不重要,他爸媽該怎麽想?


    “誒,小強馬上要高考呀,怎麽樣,有把握考一本嗎?”


    果不其然,李丘澤第二把鬥地主還沒打完,就有人扯到這上麵。


    小強抬頭看了眼問話的人,沒言語,然後又低下頭,臉上也沒什麽表情。


    實際上他一直在自顧自的,捧著個手機也不知道在搗鼓什麽。


    “還行吧。”他媽幫忙回話了,臉上滿滿的驕傲,“反正模擬考一直全校二三名裏麵,老師說武大肯定是穩的。”


    “哎呀!”現場驚呼一片。


    武大,那已經不是簡單的一本了,屬於985重點大學。


    “嘖嘖,小強成績這麽好的呀,我還不知道呢。”


    “是厲害啊。”


    “桂香你這以後可有福了。”


    “考上武大,畢業後肯定武漢落戶去了。”


    大家夥兒讚不絕口。


    李丘澤的這位沒見過幾麵的桂香姑,笑得合不攏嘴:“嗬嗬,我和他爸是希望他努把力,爭取考清北。”


    這話一出,現場更是嘩然一片。


    清北,哪怕沒讀過書的人也知道,那是全國頂尖的兩所大學。


    要真考中,那還得了?


    以後指定飛黃騰達了。


    “這孩子,真不簡單,那必須爭取一把呀。”


    “沒錯,有這希望,趁這最後幾天,一定要鑽書眼裏。”


    “嗯,辛苦也辛苦不了幾天,真考進清華北大,那以後路就寬了,等畢業不得大幾萬一個月啊?”


    麵對親戚們的稱讚鼓勵,小強也不抬頭,隻是點了點。


    這副模樣落在眾人眼裏,各有心思,李振山就看得很不舒服,他最不喜年輕人沒教養,同輩裏也數他最大,有教育的資格和義務。


    “桂香啊,高中生不是不讓玩手機嗎?”畢竟隔了點,這話算是兜了圈子。


    “是不讓,平時也不玩的。”


    李桂香笑著解釋:“這不上次模擬考,說考進全校前三,給他個獎勵嗎,就買了,不帶進學校去,就放假看看。”


    “現在距離高考還不到半個月,就這樣能考進清北?”


    要說李振山完全出於一片好心,可是李桂香聽著不舒坦啊,人家都給她兒子加油打氣呢,你這叫什麽話?


    我兒子怎麽就考不進了?


    “大哥,你也是搞了一輩子行政工作的人,勞逸結合應該聽說過呀。對啦,別光說我家小強啊,你們家丘澤怎麽樣,打算考什麽大學?”


    她突然這麽一說,現場氣氛瞬間變了。


    哪壺不開提那壺嘛!


    雖說她嫁到了別鎮,平時也很少回來,但李丘澤坐這老半天了,來時還喊過她,怎麽可能不知道他被開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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