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表少爺……要怎麽安葬?”錢總管為難極了。他不想提小姐的傷心事,可華陵天不僅是慕容府的表少爺,更是大業王朝的皇帝。皇帝的葬禮不能馬虎。可這人死在慕容府,也不能按皇帝的葬禮來辦啊!


    這個問題慕容雲舒也想過,一直沒有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來。


    “他在慕容府自盡的事,也隻有自盡人知道。不如,我派人把他運回行宮,假裝他是在行宮自盡的。到時候自會有人將他送回京城,風光大葬。”楚長歌道。


    慕容雲舒一時半刻也想不出來更好的辦法,隻好點頭。“活時坐龍椅,死後睡皇陵,也算是沒有忤逆他的意思,生死都在帝王家。”


    *


    神武皇帝自盡於金陵行宮的消息一傳開,大業王朝立即砸開了鍋。華陵天膝下隻有一個四歲的兒子,雖然繼承了皇位,卻也形同虛設,朝廷中的各方力量又開始蠢蠢欲動。即便身處遠在千裏之外的金陵,也能感受到皇城的風動雲湧。


    山雨欲來風滿樓。


    “小姐,楚州那邊傳來消息,官府帶兵將錢莊洗劫一空,連半個銅板都沒留下。那邊希望你能過去主持大局。”錢總管哭喪著臉來報。


    彼時,慕容雲舒正在花園小亭中與楚長歌對弈,聽到錢總管的報告,隻稍稍擰了一下眉,便繼續將手中的白子放到棋盤上。“到你了。”她對楚長歌輕聲說。


    楚長歌不假思索在緊挨著那顆白子的地方放了一顆黑子,也道:“到你了。”


    錢總管傻眼了。這都火燒眉毛了,小姐怎麽還能如此淡定?姑爺也是,雲淡風輕的,把他當空氣不成?“小姐,咱們的錢莊被搶劫了。”


    “嗯。”這回慕容雲舒應了一聲。


    錢總管扶額,加重語氣,“損失了十萬兩白銀!”


    “寫個收據,讓當地的官府簽字畫押。再上報朝廷,就說當地政府預支白銀二十萬兩。”慕容雲舒慢條斯理地說。


    錢總管嘴角微抽,“小姐,現在連皇帝都沒了,要官府的白條有什麽用?”


    “皇帝沒了,國庫不是還在嗎?”慕容雲舒將手停在半空中側頭看去,道:“拿著楚州當地官府的收據去國庫取銀。”


    “萬一朝廷不給呢?”


    慕容雲舒淡淡道:“那就告訴他們,沒有這二十萬兩白銀,錢莊就運行不下去了。”


    錢總管立時眼前一亮,讚道:“好辦法!反正錢莊關門,對我們來說除了損失點名聲之外,沒有害處。”


    “慕容府不是一向很注重名聲的嗎?”楚長歌問。


    錢總管哈哈一笑,道:“從小姐與姑爺你訂婚起,我們慕容府就已名譽掃地。注重不注重都那樣。”語氣十足的破罐子破摔。


    楚長歌那兩條邪飛的劍眉頓時抖了兩下,黑著臉問:“是我讓慕容府名聲掃地的?”


    見狀,錢總管的胡子猛地飛揚了幾下,退後兩步求助地看向自家小姐。


    慕容雲舒嘴角勾了勾,悠悠然將手中的棋子摁在棋盤上,道:“到你了。”


    楚長歌卻遲遲不落子,執意要一個答案,“我讓慕容府的名聲掃地了?”


    慕容雲舒挑眉道:“我以為你會以此為榮。”


    楚長歌楞了一下,接著大笑起來。


    這都是什麽人啊!錢總管實在難以理解這對夫妻的思維,搖了搖頭,正欲離開,忽然記起一件事來,連忙說道:“哦,小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慕容雲舒沒有接話,不過揚了揚眉,表示聽到他的話了。


    “現在的朝廷由太後親命的輔政大臣主持大局。您猜,那位輔政大臣是誰?”錢總管笑眯眯地賣起關子來。


    慕容雲舒動了一下眼皮,道:“聶青。”


    “小姐你怎麽會知道?!”錢總管大驚。


    慕容雲舒淡淡道:“猜的。”


    錢總管不相信,“怎麽會猜得那麽準?是不是早就有人跟你說了這件事?”


    “我們共同認識的京官就聶青一個,不是他還能是誰?若是別人,你說了名字我也不會知道,你就不會讓我猜了。”慕容雲舒解釋道。


    錢總管恍然大悟,“果然什麽都逃不過小姐的火眼金睛!”


    *


    錢總管前腳剛走,又一批‘客人’後腳就來了。說‘客人’其實太生疏了點,畢竟都是一家人。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十幾年,感情也不淺。隻是這種感情比較奇特,對慕容雲舒來說,她們是不可或缺,卻又不願太親近的家人。


    慕容雲舒明知九位姨太太一起出現在這裏,必是有什麽事情找她,可她沒有先開口。她要這層關係始終保持在這個不近不遠的水平線上。端起茶杯慢慢品,好整以暇地等她們開口。


    “雲舒,我們有點事情想與你商量。”大夫人期期艾艾地開口。


    慕容雲舒放下手中的茶杯,問:“什麽事?”


    “聽說,你要把我們……送出慕容府?”大夫人斟酌了好半天才想出一個‘送’字。


    慕容雲舒:“哦,你不說我都忘了這事。一會兒我就吩咐錢總管去安排。”


    九位姨太太頓時在心中叫苦不迭,早如此她們就不跑這一趟了,誰也別提這事,隻當什麽也沒發生過。


    沉默許久,還是大夫人說道:“雲舒,我們不想嫁人,隻想一輩子呆在慕容府。”


    慕容雲舒聞言奇怪地反問,“誰要你們嫁人了?”


    “啊?”九位夫人一起瞪大眼,難道她說的不是這件事?


    二夫人:“可是我們聽慕容說,你要給我們尋個好人家……”


    慕容雲舒楞了一下,忽然想起某日小慕容在她耳旁嘀咕過類似的事,隨即頭疼地扶額,哭笑不得地問道:“他的話你們也信?”


    “呃……”她們被耍了?


    見九位姨娘皆一臉莫名,慕容雲舒心知她們誤會了她的意思,便解釋道:“你們來慕容府這麽多年,回娘家的次數屈指可數,也沒見你們娘家的人來探望你們,所以我是讓錢總管安排你們回娘家探親。如果想在娘家小住的,也可以小住一些日子,住夠了,我再派人接你們回來……”


    慕容雲舒的話才說到一半,九位姨太太已哭得稀裏嘩啦,激動地不能言語。


    這就是慕容雲舒最怕見到的場麵,也是她從來不曾主動關心她們的原因。人與人之間一旦有了關心、感動,一種無形的羈絆就會悄悄形成。羈絆越多,將要麵對的生死離別就越多。失去娘親的滋味她嚐過,不想再償第二次。收拾了一下心情,慕容雲舒淡淡道:“我還沒死,你們不用急著為我哭喪。”


    九位姨太太的哭聲頃刻間戛然而止,皆訥訥地望著她,眼圈紅紅。


    “雲舒,我們不是那個意思……”


    “回去收拾東西準備上路吧。探親的禮物,我會讓人替你們準備。”說完,慕容雲舒端起茶杯繼續品茶,一副‘慢走不送’的樣子。


    九位姨太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道了一聲‘謝謝’,魚貫離開。


    一走遠,九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口齒伶俐、精神抖擻,完全沒了方才的受氣小媳婦樣。


    “我就知道,雲舒不會那麽狠心。”


    “是啊。雲舒看起來冷漠,其實心比誰都善良。要不然也不會厚待我們這麽多年。”


    “不過有件事很奇怪,小慕容才丁點兒大,怎麽會曉得‘尋人家’這種事?”


    同樣好奇這件事的,還有另一個人。


    “夫人,我不在的時候,除了做生意之外,你還教慕容一些什麽東西?”楚長歌一臉興致勃勃的樣子。


    “四書五經。”慕容雲舒回答的相對之坦然。


    “沒有別的了?”


    慕容雲舒淺酌一口清茶,“沒有。”


    楚長歌拔高聲音,“你確定?”


    “確定。”慕容雲舒依舊麵不改色。


    “你再仔細想想,到底有沒有其他東西?例如,給他尋個好人家之類的……”


    聞言,慕容雲舒索性放下茶杯,沒好氣地看著他,道:“那是有你在的時候教的。”


    “什麽時候?”楚長歌開始在腦中搜索相似的記憶,忽然,他猛地想起來,某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他趁小慕容睡午覺,喝了一頓‘下午茶’,之後聊到到東南西北四個大男人隔三差五往青樓跑,影響不好,便想為他們尋一戶好人家,嫁了一了百了……


    頃刻,楚長歌的臉綠了,一臉驚悚地望向慕容雲舒。“你確定……是那個時候?”


    “把他找來問問不就知道了?”慕容雲舒的口吻異常地輕鬆,好似喝‘下午茶’的人隻有楚長歌一個,她就是打了個盹兒而已。


    楚長歌的臉由綠變黑,這種事叫他怎麽問得出口?


    “或許,他隻聽到了‘尋人家’的那一部分。”慕容雲舒道。


    “哦,對,或許他隻聽到了後麵那一部分。”楚長歌的心裏剛寬慰了許多,忽然眼角一晃,晃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正雙手負於身後,一臉沉思狀,老氣橫秋地朝他們走來。


    與此同時,楚慕容也看見了楚長歌,見爹親正在看自己,頓時眼前一亮,笑靨如花奔進涼亭。“爹,娘。”叫聲甜得人耳根子都酥了。


    “乖。”楚長歌將楚慕容抱到自己腿上坐著,笑悠悠問道:“剛才想什麽想得那麽出神?”


    “想奶奶們的反應。剛才在路上碰到,她們問了我幾個問題,我回答完之後,她們就奇怪的笑了起來,邊笑還邊說‘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真奇怪。”楚慕容皺眉不解。


    而楚長歌與慕容雲舒則完全變成了兩尊活石雕。


    “爹,娘,你們怎麽都不說話了?”楚慕容問。


    慕容雲舒僵硬地動了動嘴唇,扯出一個笑臉,懷著最後一絲僥幸心理,問:“慕容,你對奶奶們說了什麽?”


    楚慕容眨眨眼,道:“她們問我從哪裏學來的‘尋人家’這種事,我說是從爹娘這裏聽來的。她們接著又問我還聽到了什麽,我就說還聽到了一些爹娘的聲音,很古怪,與平時不一樣。那時候她們就笑了,笑得特別奇怪,還問我有沒有看到什麽,我說看到爹在娘身上……”


    “停!”一聲暴嗬陡然響起,嚇得楚慕容肩膀抖了兩抖。


    “爹,你怎麽生氣了?”楚慕容不解地歪著腦袋仰頭看向楚長歌。


    彼時,楚長歌俊美的臉上黑壓壓一片,隔了許久才心平氣和地說道:“下次再聽到什麽、看到什麽,別到處亂講,否則我立刻把你送去黑風山。知道嗎?”


    楚慕容楞了兩下,“聽北叔叔說,黑風山的風景不錯……”


    “閉嘴!”楚長歌像擰布娃娃一樣擰起小慕容的後衣領,將他摁在石桌上坐好,一本正經地說道:“黑風山隻有鹽,你到那裏後,就要天天吃鹽。”


    楚慕容道:“吃鹽總比吃醋好。”


    “……”楚長歌嘴角微顫,“這又是跟誰學的?”


    楚慕容弱弱地扭頭看向慈母,一個眼神說明一切。


    見矛頭指向自己,慕容雲舒非常淡定地抬起眼,端起實話實說的架勢煞有介事地說道:“吃鹽的確比吃醋好。”末了,又補充道:“鳳城說的。”


    楚長歌無語問題,往常碰到這種事她一向最不冷靜了,今日怎麽跟沒事兒似的?


    “你真的不介意?”楚長歌模棱兩可地問。她相信慕容雲舒知道他在問什麽。


    慕容雲舒特冷靜地說道:“他又不懂。”


    “可是他總有一天會懂的。”楚長歌難以想象將來的某一天楚慕容突然明白那些奇怪的聲音、動作意味著什麽時,會有怎樣的反應。


    “等他懂的時候,他早就忘了。”


    “你相信我,這種事男人會記一輩子。”


    “那我們就假裝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致認為那是他的幻覺。”


    “……夫人你真有辦法。”


    “我當這是誇獎。”慕容雲舒淺笑盈盈,垂頭喝茶以眼神眼底的窘態。其實當她知道他們‘喝下午茶’的事被兒子目睹了時,羞愧得恨不得立刻找個洞鑽下去。可是兩個人一起被‘捉奸’,總是一個人抓狂另一個人淡定。次次都是他淡定,這回也該換換角色了。風水輪流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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