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夜色朦朧,依稀可聞三兩蟬鳴,如詩如畫。而李澈卻絲毫不覺得美妙。


    這個時代沒有電燈真是太難受了,雖然庭院內隔十餘步便有一座燈台,手中也有一盞油燈,卻都隻能照亮尺許空間,讓李澈感覺渾身不自在。


    在兩千年後,白天黑夜都可顛倒。白日工作,夜晚修仙,那是現代人的標配。而在東漢,夜晚最好的選擇應該就是與周公論道了。


    然而現在,為了那個任性的小丫頭,他卻不得不摸著黑往後院去,李澈直感覺一陣牙癢癢,熊孩子就是欠收拾。


    ……


    而此時的呂韻心情頗為沮喪,以往在並州的小天地內,她都是小霸王一樣的存在。


    除了父親呂布,還有父親的同僚張遼張文遠等寥寥數人,其他人都不是她的對手,而她如今不過十四歲。因而生出狂傲之心,自視甚高,滿以為自己能輕鬆建功立業,不弱於男子。


    但近些日子裏先是被關羽兩招擊敗,受教兵法之道。然後在校場上被關羽點破心思,羞愧難當。今日感激於關羽之前的指點,放下架子決定保護劉備,卻又被“保護對象”輕鬆擊敗。


    終究隻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幾番打擊之下自信心變得四分五裂,開始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所謂的徹夜修行也隻是幌子,來到校場後她連燈都不點,摸黑縮在角落,悶頭發呆。


    李澈連番呼喊,她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眼前突現光明,才猛然驚覺,抬頭一看,正是李澈。


    李澈神情古怪的看著呂韻,相處也有數日,他本以為自己已經了解她了,畢竟看起來是那麽的好懂。天真、要強、認真、堅韌、小孩子脾氣……她也確實是小孩子。


    他預想過來後院會看到什麽情形:幾盞油燈稍稍驅散黑暗,少女在月光下揮汗如雨的練武,表情堅韌無比。


    亦或者是一臉憤怒的表情、羞怒的表情……唯獨沒有想過,會看到這樣一張複雜的表情:


    茫然、落寞、呆愣,眼角還掛著淚痕。平日裏看起來堅韌而充滿朝氣的眼神也變得晦暗無光,李澈將油燈在她麵前晃了晃,她卻渾然不覺,眼神直勾勾的盯著李澈。


    “咳!”李澈輕咳一聲,然後左手手指曲起,指關節與少女的額頭重重觸碰,隨著“砰!”的一聲,李澈倒飛出去,油燈也掉在了地上。


    呂韻終於回過神來,茫然的看看自己的右手,摸摸額頭,再看看地上的油燈。忽的嗤笑一聲,拎起油燈向著李澈走去。


    “嘶!你下手可真狠啊。”李澈倒吸一口涼氣,還好方才有所準備,敲的瞬間就後退,受力不大。


    呂韻也有些不好意思,雖然方才純屬下意識的自衛反擊,但身為護衛卻打了上官,放哪都說不過去。想了想父親是怎麽向丁公請罪的,少女依樣畫葫蘆的單膝跪下,撇首抱拳請罪。


    “得了得了,別請罪了,趕緊回去休息,少給我添點兒麻煩就行。”李澈看了看她白皙的額頭,已經變得有點微紅,感覺自己下手好像重了點,也就擺擺手,不再追究了。


    卻聽見呂韻微微顫抖的聲音:“李侍郎,卑職是不是真的一點用都沒有。”


    李澈撓撓頭,無語道:“玄德公是延熹四年出生,雲長比他小不了幾歲,而你方才十四,有什麽可比的?”


    “我在並州之時少有對手,自以為天下雖大,也沒多少人能勝過我。但來到雒陽後,方知天下之大。如今想來,之前在大將軍麵前我竟然狂妄至斯,恐怕早就成了李侍郎眼中的笑柄了吧!”呂韻眼眶通紅,卻強忍著沒有淚水滲出,緊緊握著拳頭,神情憤然。


    “怎麽會呢?”


    李澈先是一愣,繼而輕笑一聲,也不顧地上灰塵,席地而坐道:“你如今方才十四歲,卻已略通經傳,且武藝精湛,你若是笑柄,那天下九成九的人都是笑柄了。”


    少女愕然,她也清楚自己的性格缺陷,本以為在李澈眼中,自己已然非常不堪,卻不料得到這樣的回複。


    李澈倒是心下了然,畢竟是東漢,人均壽命短暫,十四歲的女孩子已經自然而然的自認為是成年人了。但作為後世穿越者看來,十四歲還不過是個孩子。


    她的種種表現不過是個普通熊孩子罷了,比起後世的一些熊孩子,她可算是品德優良了,至少是清楚對與錯的。跟著呂布那樣一個爹,品德似乎還沒有太大缺陷,uu看書 .uuansh 實屬難能可貴,還有糾正的機會。


    想到這裏,李澈微微一笑道:“依澈之見,你這連番敗北未必是壞事,觀你如今狀況,澈略有所思,給你講個故事怎麽樣?”


    呂韻眨眨眼睛,不知道這廝打什麽主意,但出於好奇,也坐了下來,想聽聽他能說些什麽。


    “你也知道,澈是從南方逃難上來的,這是揚州的一個故事。話說揚州有個神童,姓方名仲永,此人天才了得,五歲便能做辭賦,且頗有可稱道之處,但十二三歲時再做辭賦,卻已大不如前,及至加冠,便泯然眾人矣。你可知為何?”


    李澈所講正是“傷仲永”之故事,其為北宋王安石所做,東漢人不可能聽過,不過方仲永是金溪人,金溪恰好在如今的揚州。呂韻有些好奇,她感覺這方仲永和她很像,輕輕搖頭表示不知。


    “方仲永五歲一鳴驚人,其父卻不請名師訓誡,而是帶其行走四方,以辭賦獲財。”李澈一斂笑容,嚴肅的道:“有位隱士王介甫歎息‘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賢於材人遠矣。卒之為眾人,則其受於人者不至也。’


    你如今才十四歲,該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既知不足,那就去向雲長他們請教。受之於天的天賦,還需受之於人啊。空自歎息,隻恐下一個故事講的就是你了。”


    言罷,提起燈起身便走,行至校場口,本想歎息一聲,卻聽見後麵細若蚊呐的聲音:“多謝尊駕訓誡。”


    李澈一愣,輕笑一聲道:“早些休息吧,一張一弛,方是文武之道,莫要心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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