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讓既走,劉備扶著李澈到牆邊坐下,李澈也稍稍平複了驚恐的心情,直感覺背上已被冷汗浸透。


    盧植正容道:“李明遠,何以如此有膽?”


    盧植是劉備請來的,昨日被曹孟德提前通知入宮之事後劉備便心急如焚,與李澈商議後連夜去求見盧植,並在盧植麵前大肆誇讚李澈。盧植也接到了何進的授意,希望其能出麵,畢竟盧植是尚書台尚書,出入宮禁較為容易,因此便尋了個理由帶劉備候在此處。


    李澈不清楚三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旁聽的,突然感覺劉備猛掐自己,於是誠實答道:“下官著實慚愧,之前甚至有生出退縮之心,想著暫且與其虛與委蛇。及至其大放厥詞,對所行惡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下官實在難以認同,方才奮起反擊。”


    尚書雖隻秩六百石,但坐鎮中樞,協助尚書令總攬朝政,其位卑權重,遠非黃門侍郎可比。


    盧植那如堅冰一般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言道:“何以如此自謙?朝中大臣,怕是有九成之人見到張讓會心驚膽戰,瑟瑟發抖。汝初見張讓,又在禁宮之中,臨場能有如此機變足稱優秀。又堅持原則,不與閹豎同列,不愧為名士弟子。”


    李澈明白今天的表現肯定撓到了這老頭的癢處。盧植當初官拜北中郎將,卻因為不肯賄賂宦官,而遭讒言陷害,險些囚禁終生。幸虧皇甫嵩搭救方才得以免罪,其對宦官可謂是厭惡至極。加之有曹操何進珠玉在前,盧植也就順水推舟的為李澈身份添了一份保障。


    盧植對著劉備招了招手,示意其過來。劉備一臉為難的看著李澈,卻見那荀侍郎笑道:“李侍郎宮廷斥宦,不畏強權,可稱楷模,在下也是深感欽佩。劉令史隨盧尚書去吧,在下送李侍郎回府。”


    李澈也對著劉備連連擺手,示意其不要耽擱時間,劉備也隻能無奈的跟著盧植走了。


    李澈看著麵前這笑容滿麵的男子,拱手道:“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荀侍郎笑道:“在下荀攸,字公達,潁川人士,現任黃門侍郎,與李侍郎正是同僚。”


    李澈一陣無語,得,又是一個曆史名人,中平六年的洛陽不愧是風雲際會之地。


    荀攸,字公達,東漢名門潁川荀氏弟子。荀氏是荀子後裔,東漢清貴士族的代表,與四世三公的袁楊不同,荀氏居三公者不多,但在朝廷中央任職的卻不少,為潁川士族之望。而荀攸最出名之處在於他之後會成為曹操的“謀主”,是三國時代最有能力的謀士之一。


    “荀氏五子,天下無對。名門子弟啊。”李澈笑道。


    陳寔之孫陳群,與孔子二十世孫孔融論汝、穎人物,陳群言稱潁川荀氏五人無有對手,這五人便是荀彧、荀攸、荀湛、荀衍和荀悅,五人由是名揚天下。


    荀攸悠悠道:“李侍郎眼中何來什麽名門?不都是國家蠹蟲嗎?”


    李澈麵色一僵,背後說人壞話遭報應了啊。


    見到李澈臉色,荀攸又笑道:“士宦之家確實多有侵占百姓之事,毋庸諱言。”


    “荀侍郎也覺得這屬於正常事?”


    “不不不。”荀攸連忙擺手,笑道:“正如李侍郎所言,正義、公理,先賢早有定論,士族自然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錯的。士族確實是‘蠹蟲’。”


    “既知為錯,何以不改?”李澈質問道。


    荀攸麵色一黯,幽幽道:“先賢何以定下正義、公理?不正是因為人心鬼蜮嗎?人之初,性本惡,正義公理雖然在那裏,又有多少人願意去改正自己呢?大如士族侵吞田地,欺壓百姓;小如個人好逸惡勞,貪婪自私。故而後來有了法令,盛世之時法令森嚴,自然能稍加抑製,而到了如今這步田地,卻又何談律令呢?”


    李澈也說不出話了,荀氏為荀子後裔,自然尊奉荀子學說的“性惡論”,相信人之初,性本惡。


    他所言確實有理,封建社會的存在是為了將剝削控製在一定範圍內,也就是定期剪羊毛。盛世之時規矩森嚴,什麽時候剪,給羊吃多少草,都有規定。而到了亂世,沒了規矩後便如狼吃羊一般弱肉強食,狼不會給羊吃草,也不懂什麽叫竭澤而漁。


    “既然沒了法令,那自當重塑!”李澈雙手按地,勉力站起,認真的對荀攸說道。


    荀攸怔怔望著李澈,突然笑道:“足下竟有如此大誌?不過一黃門侍郎耳。”


    “位卑未敢忘憂國!”李澈一揮袍袖,向著宮外走去


    “有趣,有趣。”荀攸低聲念了兩遍,搖頭直笑,也追了出去。


    ……


    到了馬車上,李澈一臉沒好氣的看著荀攸:“在下不過一鄉野村夫,區區黃門侍郎,閣下名門子弟,何以要與在下同乘?”


    荀攸笑道:“攸也隻是黃門侍郎,如何會瞧不起李侍郎?何況就憑李侍郎剛才一言,uu看書 ukansu 便足以名傳後世,攸還擔心被李侍郎看不起啊。”


    “此乃家師所言,據傳是一位隱居的大賢所作,大賢姓陸名遊,字務觀。”李澈想了想,覺得不能抬高別人對自己文學素養的期望,否則遲早要出事。


    荀攸左手握拳狠狠一錘車板,歎道:“恨不能見如此大賢。”


    你再活個一千年就能見到了,李澈默默吐槽。


    “不管怎麽說,攸覺得李侍郎是一個可交之人,足以為友。還是說李侍郎覺得攸不配為友?”荀攸一臉戲謔的問道。


    你不配為友?開什麽玩笑,誰敢說這話?


    李澈僵著臉拱手道:“能得公達兄為友,澈榮幸之至。”


    荀攸大笑:“這就對了,攸聽大將軍提及過明遠,甚為好奇,今日總算能一見。見麵更勝聞名,足慰平生矣。”


    李澈這才明白荀攸為什麽會出現。盧植入宮有小黃門帶著就行,何須勞動黃門侍郎?荀攸也是何進舉薦的名士之一,是何進謀士團體的一員,想來已經看過李澈之謀。在聽到何進提起李澈入宮之事後也頗為好奇的趕來了。


    “李某失禮了,還未謝過公達兄援手之情。”想到荀攸畢竟是來幫自己的,李澈還是拱手道謝。


    “有盧尚書在,張讓不敢輕舉妄動。明遠倒是要感謝那個劉玄德,雖然大將軍希望盧尚書接你出宮。但盧尚書為人方正,並不願擅自踏足禁中。是劉玄德在盧尚書門外求懇了一個時辰,盧尚書方才同意前來一觀。”荀攸擺擺手,示意自己隻是來旁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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