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雨去世之時,我並不在奉清,無從知曉褚雲深曾度過了一段怎樣悲痛的日子,然而自知曉明亭公主薨逝至今,我一直與連瀛在一起。


    我原還以為他會為此消沉一段時日,豈知他卻從未在公開場合提及過此事,礙於戰事吃緊,也隻是為明亭公主草草辦了後事,便以奉清王後之名葬入了王陵,我一直擔心他將此事悶在心中,今日見他能如此坦然地說了出來,倒也放下了一半心。


    此時我與連瀛、褚雲深皆在傷痛之中,倒是連瀛最先回過神來,對我二人擺手笑道:“今天是個好日子,不提這些了,即便再忙,也要為繼黎接風洗塵,咱們這便用膳去吧!”


    這一頓小宴隻有我們三人,連瀛借此時機向褚雲深介紹了當前戰局,並就作戰方案上詢問了褚雲深和我的意見,此事若放在一月前,我定然會顧及段竟瑉的安危而有所保留,可如今,段竟瑉既如此無情無義,冒天下之大不韙,甚至不惜欺騙我、利用我,我也已對他徹底失望了。


    如今的涼寧已是九州共憤的不義之軍,我已下定決心,隻要不傷段竟瑉的性命,我必會全力以赴襄助奉清,再者我也有我的私心,若是我對這一場戰事置之不理,最終誰輸誰贏,誰生誰死,我都隻能袖手旁觀,處於被動之中,並無半分過問的權利。mianhuatang.info


    相反,倘若我置身戰局之中,積極斡旋,也許仍會讓兩國達成和解,即便最終雙方定要分出個勝負輸贏,我也能在第一時間挽救戰敗的一方,保住我所在乎的人的性命。


    ……


    這一頓為褚雲深接風的小宴,便在我三人的各懷心思和對涼奉戰局的分析之中吃完了,而這之後,褚雲深也索性搬入了祈連宮暫住,方便第一時間與連瀛商議戰事,製定計劃。


    褚雲深果然不負連瀛為他加封的“平覆侯”名號,在他回歸奉清戰事之後,涼奉戰局也立時起了變化,不過十日而已,涼軍的攻勢已漸漸疲漏,奉軍也已士氣大增,死死守住清安城及其方圓四十裏以內,令涼軍停滯在了此處,再無法攻破分毫。


    以如今奉清的實力而言,死守都城不被攻破,便已是最大的勝利,隻要能守住清安城,一日複一日,待蕭逢譽的三萬將士及連覺請來的九熙援兵抵達,奉清便可一挽頹勢了。


    轉眼間,褚雲深已回到清安十日有餘,這十幾日中,他一直與連瀛在議事殿內商討戰局,幾乎從不外出,而我雖不知他究竟有何動作,可議事殿內日日有人進進出出,我也知曉每一次有人出入,便會在涼奉的戰局中起到一絲作用。


    在這樣看似不動聲色、門扉緊閉的議事殿內,奉清的局勢漸漸好轉了起來,奉軍不僅糧草未缺,傷亡大減,且還等來了蕭逢譽從賓城帶來的三萬援軍。


    接到消息的那一日,我幾乎一宿未睡,為蕭逢譽的安危所擔憂,須知他此行一路北上,從蟾州而來,雖說一直在奉清境內,卻是走過了多條已被涼寧控製的主幹道,況且在清安城四十裏開外處,還有涼軍的一個據點,有大批軍力在此駐紮,蕭逢譽要如何穿過這一道防線,當真是個難題。


    他是否受了傷,三萬人折損了多少,可有精力再戰,這些皆是我所擔心的問題。


    如此一想,還是連覺走的路線要安全一些,清安本就臨近九熙都城所在的金州,況且涼軍如今未攻破清安,自然也對清安以北的地界束手無策,連覺一路向北前往風都求援,路上應當不會遇到大批涼軍,若是路程順利,算算時日如今也該到風都了,隻不知蕭欒究竟會派多少人前來支援奉清。


    我越想越覺如今的局勢難以預料,自褚雲深回來之後,原先涼寧所顯露的勝機也漸漸不似從前明顯,如今再有蕭逢譽帶的三萬聯軍趕至,孰勝孰敗便更加難以預料。


    想來段竟瑉也未曾想到,褚雲深一人竟有如此能力,可憑一己之力,獨自將奉清戰局力撐至今,等來了援軍。


    在接獲消息的第三日,我便聽說蕭逢譽已突了圍,連夜急行趕到了清安城,他比我想象中來得更快,傷亡也比我想象中更少,一月的急行軍不過隻傷亡了五千人馬,如此還剩兩萬五千將士可用,數字倒也十分可觀。


    蕭逢譽入清安城的那一日,我未能得到連瀛準許前去相迎,便隻能在祈連宮太平閣內坐臥不安地等待。


    如今已入了冬,奉清偏安東南,從前一直四季入春,然今年卻是一反常態地冷了下來,有些涼寧深秋時節的感覺,大約是蒼天也為這場戰事而震懾,要給奉清一次史無前例的考驗,在政事上,在軍務上,在氣候上,也在人心上。


    我披著小側親手縫製的薄鬥篷,獨坐太平閣院內等候消息,近年來我已難得能有如此平靜的時候,可以獨自想一想我這半生之中所遇到的人或事;近年來我也難得再有如此忐忑的時候,能如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一般,對一個男子有著近鄉情怯的羞赧與期待。


    “問津!”熟悉的聲音傳入我的耳畔,我立刻起身回首看去,太平閣門前獨立的,正是我心心念念的人,是那一位姿容魅惑、風采卓世的九熙貴族。


    一月未見,他看似有些疲倦,然而卻毫不能掩蓋他麵上的堅毅與神采,此刻我隻覺眼眶一熱,已不顧儀容地飛奔至他麵前,搖著蕭逢譽的雙臂急急問道:“路上可順利,你可有受傷,傷在何處,嚴不嚴重!”


    蕭逢譽聞言,隻淡淡地看著我,抬手刮了一下我的鼻骨,才又笑答:“路上一切皆好,傷亡不大,我隻臂上受了些輕傷,不過你若是再這麽捏著我的胳膊,我的傷口保不定便要裂開了……”


    他此言甫畢,我已立刻放下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一番,眼淚便簌簌地落了下來,如今這樣的情況之下,褚雲深越走越遠,段竟瑉利用於我,連瀛憂心國事,我已再不能承受失去蕭逢譽的痛楚了,若是他在路上當真出了什麽狀況……


    我不過稍稍想了下他可能會遭遇的不測,腦後便是一陣徹骨的涼意,我淚眼朦朧地瞧著眼前的男子,隻覺如今能看見他平安抵達祈連宮,已是我幾年辛苦的最大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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