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隻剩我與蕭逢譽二人,一時之間難免覺得氣氛尷尬無話,我正尋思著應當起個什麽話頭,但聽蕭逢譽已邊走邊笑道:“我那甥侄自此次回了風都,便對你讚不絕口……”


    他微一停頓,又續道:“他生平最不服管,亦鮮少對人出口相讚!”


    “哦!”我見狀不禁染上好奇之意,脫口問道:“世子他如何談論起我!”


    蕭逢譽對我淡淡一笑,回道:“他對我說……‘你眼光不錯,’”


    我聞言腳步微頓,幹笑一聲,更不知應當說些什麽?自今早進城之時,見了那千丈霞錦,我已然知曉從前盛謹所言是真,蕭逢譽並未對我忘情。


    我回首看了看臨月殿北院,那是褚雲深所宿之處,我雖不明褚雲深為何不願同我相認,然在我心中,此時已很難再去想與旁人的兒女私情了。


    蕭逢譽大約是見我不語,又遲疑著開口道:“你同平覆侯……說清了嗎?”


    我心下輕歎,苦笑回道:“我不知當從何說起,他如今待我形同陌路……”


    “豈會!”他麵上帶了詢問之色:“去年在小奉城樓上,他不是還舍身救過你嗎?”


    我聞言又是一陣苦笑,道:“一言難盡……殿下,咱們不提這些了行嗎?”


    “喚我‘子言’!”蕭逢譽對我正色道:“言兒,我同你之間,不必這樣見外!”


    我不願在稱呼上同他多做糾纏,遂點點頭,轉移了話題道:“我聽世子說,你這一年來,總是同君上慪氣……你將來是要繼承九熙國祚的,切不可任性妄為,君上穩坐君位六十餘年,必然比你思慮深遠,於公於私,你都應當多聽他的!”


    蕭逢譽聞言停下腳步,轉對我道:“你這是關心我嗎?言兒,你這番話,是以何等身份對我說的!”


    我亦抬首看他,誠實道:“問津是以故友、以知交身份說的!”


    “我有分寸!”蕭逢譽麵上染了笑意:“一載未見,你並不疏遠我,反而這樣關心,言兒,我很歡喜!”


    我情知這個話題再繼續說下去,定然要牽扯出那些前塵往事來,於是便隻好又硬生生轉了話題,道:“子言,如今我以言問津的身份相詢,而不是以奉清來使的身份相詢,還請你如實告知於我,九熙可有意同奉清結盟!”


    蕭逢譽聞言眉頭輕蹙,須臾,方低低道:“王祖父當是樂意的,但卻不會教奉清這般白白得了這便宜!”言罷他又看向我,眉頭更蹙:“你當真是為了平覆侯,才甘願背棄涼寧!”


    “誰說我是為了他!”我垂眸反駁道。[.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那是為了連瀛!”


    我搖搖頭:“我若說我不知道,不過是隨心而為,你可信我!”


    蕭逢譽聞言忽然拉住我的手,目中滿是堅定,邪魅笑道:“我信,言兒,你說的我都信,你可知,那日當我聽探子來報,說你拿著那方小令去大銀錢莊求援的時候……我當真是又喜又憂!”


    不消他多說,我已知他為何喜,為何憂,他喜的自然是我在那樣危急的時刻還會想起他、信任他;憂的大約便是當時我的安危了。


    此時但聽他又低低歎道:“其實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你是靖平公主,是連瀛義妹,也是我心上之人,這一場王者逐鹿,三國無論孰勝孰負,你定能安然無恙,又何必冒此風險,平白惹惱了段竟瑉,言兒,你這並不是明智之舉!”


    蕭逢譽這番話,我又何嚐不知,不僅是他,從前許景還、段竟瑉,乃至連瀛、褚雲深,都曾或多或少地對我勸說過。


    我自己亦不知,我為何不能狠狠心,學著葛曉東那般毅然歸隱,遠離世俗紛爭。


    我自問並不是大義愛國之人,亦沒有心懷天下的慈悲,大約當真如同段竟瑉所言那般,是我心中牽絆太多,舍不下自己的心。


    想著想著,我隻覺有些心累,這一路奔波的疲勞感也忽然迸發出來,蕭逢譽到底是個細心之人,見我麵上倦色已濃,便也不再多言,隻低低對我道:“結盟之事,你不必多想,我看平覆侯已胸有成竹,你便由他去吧!”


    言罷他已領著我入了廳內,我這才發覺這座院落竟布置得如此古色古香,原就是個女子閨閣的模樣,我隨意走動瞧著,卻見幾位宮婢見了我皆麵上露出探究神色。


    莫非是因了蕭逢譽在場,可看著倒也不像,我正心中思忖著,但見蕭逢譽已停下腳步,對我輕聲道:“我不便入內,你且歇下,有事便喚宮婢,宴開之前,我遣人來喚你!”


    從前我在小奉城與化名言覓的蕭逢譽初相識時,他曾對我有過諸多刁難和玩笑,不曾想如今到了未央宮卻是如此謹慎守禮,竟連廳內也不逾矩進來一坐,這樣的反差倒教我有些不大習慣。


    思及此處,我不禁點點頭,失笑道:“好,你也快些休息去吧!”


    他微微頷首,正待離去,卻似是又想起了什麽?對我補充道:“我的宮殿名為‘龍吟’,你若有事,務必遣人來尋我!”


    “我記下了!”原來他所住之處,與那柄絕世名劍“龍吟”同名,然這名字寓意當真是好,龍吟,蕭逢譽絕非池中之物。


    他見狀好似還想再說些什麽?卻又兀自低笑一聲,道:“罷了!”便匆匆而去。


    我目送蕭逢譽出了臨月殿,這才往寢殿走去,行至殿內,我方知為何那些宮婢見到我時會麵帶探究神色。


    這內寢正對著的壁上,掛著一幅裝裱精美的仕女圖,畫中女子側首而立,手執一柄軟劍,著一襲淡青衣衫,恰好便是我今日這身,我這才想起,如今身上這件女裝,還是去年同蕭逢譽初識之時,在小奉城的天綺布莊裏做的。


    我抬首細看那畫中之人,眉眼疏淡,麵容詳靜,分明便是另一個我,從前我一直聽聞九熙王太孫蕭逢譽風姿絕世,文武雙全,長於音律,精於書畫,卻不曾想,他工筆之功竟是如此精湛,將我畫得生動如許,宛若真人。


    讚歎之餘,我也不忘看向落款處,這畫是去年六月初所作,應是他與我分別後返回九熙不久,合著這幅圖上,還有一首小詞,卻並未題頭:


    “演州煙雨水墨深,路紅塵,客紛紛。


    眾生世事無言問,數不盡,昨夜星辰。


    君自成溪吾山魂,清澈仰止了無痕。


    從此始知前緣定,相逢一笑是故人!”


    我與蕭逢譽相識之初,正是在奉清演州,小奉城。


    自此,我終於知曉這座院落為何名為“會心”,正是這首小詞之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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