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奉之間,才剛剛開始嗎?


    我情知他再說下去,必要涉及到我二人之間的禁忌,便忙順著他方才那句有關涼奉的話語,道:“你當真要執意攻奉!”


    他涼薄的雙唇霎時緊閉不語,算是默認。


    我試圖教他清醒過來,看清我兩的現實關係,便勸道:“倘若姨母在世,必不願看到此事發生……”


    “倘若母妃在世,看到涼奉一體,必會以我為傲!”


    此刻他已從回憶中走出,又恢複了清冷姿態,斬釘截鐵道:“你莫要試圖再用這些話來動搖我的決心,戰,或不戰,從來都是男人的事,無須你來擔心!”


    我聞言冷冷一笑:“九州是分是合,自然是由你們這些王者來掌握的,而我們這些女子,還有那千千萬萬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便隻能身如浮萍,隨波逐流,你可曾問過,我們願不願,肯不肯,甘不甘!”


    他眉頭微蹙,沉吟片刻,道:“蕭逢譽、連瀛與我三人之間,無論最終孰勝孰負,都必會拚命護你周全,卿綾,你一介女子,為何非要幹涉三國戰事,在這亂世之中,你隻贏不輸,難道還不夠嗎?”


    隻贏不輸……我聽聞此語,眼前卻浮現出小奉移城時,那些被迫離家棄祖之人的泣容,不禁歎道:“我從未想過要自己隻贏不輸,倘若能以己身換取你們休兵止戰,我便是死了也是笑著的,左右我已生無可戀了……”


    楚璃已去,我活著,也是煎熬罷了。


    “生無可戀!”段竟瑉聞言狠狠看著我,道:“你不過二十一歲,哪裏來得輕生念頭!”


    我聞言苦笑一聲:“你放心,我不會輕易尋死的,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得有些價值!”


    “便如你當日在小奉城樓上那般!”他麵帶譏諷笑意,冷冷道:“若非褚雲深救你,你如今可不是死了嗎?如此死法的確很有價值!”


    我聽出他語中諷刺,便冷言反駁道:“這世道如何,從來都是掌握在你們這些少數人手中,那些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和身處亂世的百姓,在你們眼中,不過如螻蟻一般,你自是覺得不值一提!”


    我雙眼直視於他,不再躲閃,繼續道:“我隻是小女子心性,並非心係蒼生,卻也看不過你們這些輕賤人命的所謂王者……”那一日小奉移城之事,對我的觸動當真太深了。


    我越想越難抑憤恨之意,眼前一時閃過應天城破之景,一時閃過成心鎖之情,一時是小奉棄城慘狀,一時又是連瀛與褚雲深的麵龐……


    我到底還是看著他,質問道:“於你而言,雄霸九州當真如此重要,登頂帝位當真如此誘人,不過一場虛名而已,值得讓你獨斷專行,窮兵黷武,罔顧母族,拋卻舊誼,你難道就不怕後世史書說你是個……”


    “啪”的一聲脆響傳來,堵住了我尚未出口的“暴君”二字,我撫上火辣辣的右頰,腦中有片刻清醒。


    我緩緩閉上雙眼,換了尋常語氣,平靜地道:“我曾以為,我你是很了解彼此的,今日方覺,是我錯了,你重權,我重情,你和我想要的,從來就不相同……”


    “言問津!”他果然怒氣衝天:“你太放肆了,你是涼寧人,身上流的是段氏之血,如今你竟然為了不知是義兄還是半個小叔,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之語!”


    他狠狠捏著我的下頜,語氣驚怒又輕佻:“世間不知有多少絕色佳人在你之上,不過長了這樣一張尚算可意的臉,從前是楚璃和段竟琮爭著向父王求娶,如今又惹來連瀛和蕭逢譽,哦對了,還有褚雲深冒死相救……”


    他顫抖的唇齒難掩怒意:“好一個狐媚禍水,究竟是哪個男人這樣有本事,能教你甘願舍命守城,不惜叛國!”


    他還捏著我的下頜,狠狠問道:“說,你是為了誰,連瀛,楚珅,還是死了的楚璃!”


    此刻我隻覺下頜疼痛不堪,連帶著方才被他掌摑的右頰也生疼起來,我不否認,如今我力保奉清,是因為連瀛和褚雲深,也是為了楚璃。


    可這隻是原因之一,縱然他心如明鏡,這樣曲解我,也是不該,我若是全不在意涼寧這個家國,又豈會走到如今這個進退兩難的境地之中。


    一時之間,我已委屈地想要哭出來。


    他見我目中已隱隱有些淚意,才狠狠鬆了手,冷笑道:“今日我若應允你,饒過連瀛和楚珅性命,不知他二人苟且於世,將來可會為人所恥笑,堂堂七尺男兒,竟要由一個女子前來說情勸戰!”


    我張了張口,想要反駁於他,可如今下頜連帶著咽喉都被他掐得難受,我已有些發不出聲。


    我與連瀛是兄妹之誼,與褚雲深是念在故人之情,而與蕭逢譽則是引為知己,可在他段竟瑉口中,我卻是如此不堪。


    他這樣曲解我的意圖,已教我心裏涼了三分,倘若我當真如他所言是為了個男人叛國,又豈會不惜舍了性命跳下小奉城樓。


    我緩了半晌,才覺能說出話來,便對他哽咽道:“今日若是換你處在如此境地,我更會全力相助,不惜舍卻性命……”


    此刻我右頰腫辣,下頜也是疼痛難忍,已不想多言,況且他正在氣頭上,我情知再多說也是無益。


    我撫了撫疼腫的麵頰及下頜,強忍淚意道:“是問津衝撞王上,請容問津告退!”


    說罷,我也不等他發話,便自顧自轉身欲出。


    他狠狠拽住我的衣袖,將我摁在懷中,下頜摩挲著我的額上垂發,低低歎道:“是我失言了,我原意不是這樣的,別怪我,卿綾,別怪我!”


    我僵硬著身軀從他懷中掙脫,指著自己的右頰道:“王上不是失言,是失手!”


    我欲離去,卻見他又待上前,便連忙加上一句:“縱然是兄妹,也請王上自重!”


    他聞言果然立在原地,不說話,也不再動作……


    我快步朝殿外走去,伸手觸碰到殿門的那一刻,但聽身後又傳來他一聲隱帶傷痛的話語:“倘若我坐以待斃,你當真便以為蕭逢譽和連瀛會放過涼寧一條生路,卿綾,若真是到了亡國的那一日,你可會為我、為涼寧一哭!”


    會有那一日嗎?


    在我看來,段竟瑉從來不曾輸過。


    我隻知眼下,要力保奉清免遭塗炭,這世間我已親緣淡薄,更不能眼睜睜看著應國和楚璃的悲劇再發生一次。


    殿門開啟的那一瞬,我清明地聽到段竟瑉在身後對我說道:“若想得一世安寧,必須以戰止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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