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小奉,心情已是大不相同,因戰事吃緊,小奉城內家家戶戶皆是閉門不出,曾經熱鬧的街道也十分蕭索,褚雲深此時已顧不得我,一到小奉,便急急前往與守城將軍劉啟會晤。


    過了城前這道護城河,往西便是涼寧地界了,我獨自攀上城樓,放眼望去,大約十裏開外,隱隱可見黑雲一片,還有炊煙嫋嫋,應是涼寧將士的駐紮之地。


    我俯首往護城河看去,但見河內盡是屍首,已將池水染成暗紅色,我仔細辨認著河裏的將士,大多身著涼寧鎧甲。


    “護城河已染盡,城內百姓當吃喝什麽?”我看著城門前的滿河屍身,喃喃自語。


    “姑娘不知嗎?”此時忽聽一個守城的軍士對我道:“小奉往北便是清湍,小奉城內飲水,並非出自護城河,而是自清湍而來!”


    “清湍!”我並不曾聽聞這個城名,便道:“清湍城在小奉以北嗎?”


    那軍士看我不知,便又解釋道:“清湍並非城名,而是冥河的支流之一,因河水清澈且十分湍急,故被附近的百姓喚作‘清湍’!”


    “原來如此!”我向那軍士微微頷首,以表謝意。


    站在城樓上眼見這滿地瘡痍,任是誰也不會開心,我走下城門,不知為何,腦中卻一直回想著方才那名軍士所言,清湍的河水清澈,水流湍急……


    我一路往褚雲深安排的住所走去,腦中一會是護城河內的屍首,一會又是那軍士的話語,不知不覺,竟已走到了褚雲深所住的屋前……


    此時褚雲深正與守城將軍劉啟指著行軍圖說些什麽?劉啟瞥見我站在門外,忙將行軍圖收起,道:“軍營重地,言小姐不該前來!”


    劉啟雖不知我的身份,卻仍舊十分謹慎,我正兀自出神,但聽褚雲深已道:“問津,你先回去,我與劉大人有要事相商!”


    我點了點頭,對打斷他們的說話略感歉意,正待轉身而去,眼角餘光卻忽然瞥見了牆上的地圖。


    我靈機一動,連忙踏進屋內上前查探,但見小奉城以北有一地方名為“湍城”,湍城城內,有一道藍線挨著小奉而過,正是那軍士口中的清湍,湍城之名,大約也是由此而來。


    我腦中忽然靈光乍現,急急對劉啟問道:“敢問將軍,湍城距離小奉多遠!”


    劉啟雖不明就裏,卻仍舊答道:“約為十五裏!”


    才十五裏……我心中一喜,再問:“清湍果真十分湍急!”


    劉啟點點頭道:“這是自然,否則怎會叫做‘清湍’!”


    此時褚雲深似是已明白了我的想法,麵上也是一喜,看向我道:“問津!”


    我知他已明了我意,便看著他點了點頭,又轉向劉啟問道:“若是尋常百姓,能否平安渡過清湍!”


    劉啟聞言沉吟片刻,道:“清湍雖急,可我奉清百姓皆善水性,若是有船隻,大約是可以的!”


    此時我正待再開口說話,隻聽褚雲深已急急道:“劉將軍,煩請傳令下去,明日正午全城百姓分批撤離小奉城,渡清湍,進湍城!”


    劉啟尚不明就裏,問道:“黎侯這是何意!”


    我不待褚雲深答話,已搶先一步道:“涼寧地處西南,境內河流稀少,方才我已看過護城河,河內大多是涼寧將士的屍身,由此可見,涼寧軍士水性不佳,劉將軍若是想要扭轉戰局,須得倚仗水利!”


    劉啟不以為然:“若是將小奉百姓盡數撤離……言小姐是欲教我們唱空城計!”


    我搖了搖頭,笑道:“是,也不是,如今奉清軍力傷亡慘重,若是如此強撐下去,隻怕艱難,不若棄了小奉,往北同湍城軍力會合,再倚仗清湍之勢,擊潰涼軍!”


    劉啟聞言已變了臉色:“言小姐這是讓我棄城!”


    我並不答話,隻看了褚雲深一眼,但聽他已接著我的話茬,對劉啟道:“是棄城,降城,還是亡城,劉將軍自己選吧!”


    褚雲深這話說得雖重,卻也不假,這一番苦撐下來,小奉兵力已然吃緊,若是等過兩日許景還再尋到了攻城的法子,小奉城必被拿下。


    我輕輕歎了口氣,對劉啟道:“你並非許景還的對手,不若保存實力,再圖後計,想來黎侯他日麵見國主,定也會為你美言幾句!”


    劉啟低下頭沉吟不語,我知他此時必定是在權衡遷城的利弊,我轉頭看向褚雲深,但見他對我微微頷首,目中滿是讚賞與感激之意。


    可此刻我卻已快活不起來,不單不快活,甚至還有一絲悔意,悔的是方才自己眼明口快,將此計說了出來。


    畢竟,涼寧才是我的家國,而段竟瑉,是我的血親……


    此時劉啟想是已有了計較,飛快抬首道:“末將尊黎侯所言,這便去布置明日離城之事!”


    說罷他又一抱拳,便徑直出了門,隻留我與褚雲深仍在屋內。


    褚雲深大約已明白我心中所想,淡淡道:“涼軍乃是不義之師,你並沒有做錯!”他輕輕撫上我的肩頭:“問津,難為你了!”


    我被他的這一舉動驚得慌了神,連忙後退一步道:“黎侯無需安慰,問津自有分寸!”說罷我也掀起了簾子,自顧自出了褚雲深的屋子。


    第二日午時起,小奉城內的百姓便開始陸續往北行進,我在城樓上瞧著那些低泣不已、戀戀不舍的人們,心中越發抑鬱。


    強讓他們舍了世代居住之地,他們又怎會不泣。


    我緩緩歎息,這天下,為何要有打不完的仗。


    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一件披風已披在了我的身上,來人道:“雖是午時,城樓上到底風大!”


    我並未回首,隻歎道:“有時我真恨,人的欲望如此無窮無盡,非要將天下盡握在自己手中,將旁人的生死玩弄在鼓掌之間!”


    “有的人是利欲熏心,想要一爭天下;有的人卻是真正的心懷百姓,才想要以戰止戰!”褚雲深微微歎氣,道:“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九州已割據了近三百年,大約也是時候結束這亂世分裂了!”


    我對褚雲深這番話十分好奇,轉身看向他,問道:“那黎侯是哪一種人呢?利欲熏心還是心懷百姓!”


    我見他不答,又繼續質問:“黎侯有心做這亂世的終結者,亦或是,想要在其中分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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