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拉貝最初覺得這間書房有些不協調,很快他發現這種不協調感源於那掛在書桌後牆上的旗幟。牆上掛著的是在1935年已被棄用的魏瑪共和國時期自上而下黑,紅,金三色組成的德國國旗,而非那紅底白圈黑色“卐”的納粹黨黨旗。這對於一個納粹高官來所幾乎是難以想象的。不僅如此,房內也沒有德國幾乎每家每戶都擁有的“希特勒角”。(所謂的“希特勒角”。各位可以將他當成長時間的在家中進行清明祭拜。不過照片不是親人,而是希特勒。插的不是香,而是鮮花。)


    沒有名貴的字畫,沒有價值連成的藝術品,就連那書桌用材也和大街上隨處買得到的廉價貨一樣,隻不過多刷了幾層油漆而已。唯一看來值錢的便隻有那張沙發。很明顯相比它主人的身份,這種擺飾可以說“簡單”的過分了。


    拉貝走到書桌前,仔細打量著放在書桌上的鎮紙。他那一係列動作在德國人眼中可以算是非常失禮。作為一名客人居然像在自己家中一般隨意走動,觀看。不過拉貝顧不得這些了,那鎮紙已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因為那鎮紙所雕刻的形狀正是遠東那個他所熱愛的國家民間崇拜的圖騰。


    “那是龍。東方的龍。仔細看,它可是有五隻爪的哦!”


    “副……副元首!”拉貝有些略微吃驚,同時有些羞愧。原本準備去西門子公司述職的他在下船後就被兩個大漢一左一右夾住後拖上了車,開始有些慌亂的他在看到載著他和另兩個彪形大漢的車駛進“施維茵重工”的大門後他便立刻明白德意誌的副元首在等他。2個月前年輕的德國副元首讓人交給他的信此刻還停留在他的口袋中。他有很多的事想問這位年輕的副元首。但他從沒想到過他會被直接送到副元首的家中,更沒想到自己先前的失禮舉動會被副元首看見。


    “不用在意,不用在意。”任海濟笑著揮了揮右手,“約翰·拉貝閣下,很榮幸見到您。”


    “我也是,副元首。”拉貝急忙伸出自己的右手,但很快他的動作就僵住了。因為任海濟遞出的是左手。


    “很抱歉,我的右手受傷了。”任海濟有些尷尬地說。拉貝這才注意到他的副元首那隻右手上纏著雪白的繃帶。“為了處理這個傷口,讓您久等了。我深感抱歉。”


    “不……不。副元首。我很榮幸見到您。”拉貝急忙遞出左手與任海濟握在了一起。


    副元首……果然和舍費爾說的一樣。拉貝在心中小聲嘀咕。繼承了容克貴族血統的他,舉止高雅,待人親切,談吐得體,還有些叛逆。即便是麵對自己,從頭到底使用的也是敬語。不過也同舍費爾說中的一樣。黑發,黑眼,消瘦的臉頰,瘦弱的身材。如果不是心中早有準備,在中國生活了近三十年的自己一定會將他認作東方人,而不是日爾曼人。


    拉貝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心中評論副元首的同時,任海濟正用牙咬著下嘴唇,心中同樣在小聲嘀咕。不過他能想到的可比拉貝要多得多。


    約翰·拉貝……這個有趣的家夥。身為納粹黨的元老,對於中國的熱愛遠大於德國。這點對於這個在中國生活的時間比德國還常的人來說,完全可以理解。隻是之後的路對於他來說未免有些太不公平。因為在德國義憤填膺地揭露了日軍在南京的暴行,他受到了蓋世太保的迫害,在戰後又因為納粹黨徒的身份先後被蘇聯和英國逮捕。和辛德勒一樣,支撐他活下去的是來自於南京(猶太人)的捐助。和辛德勒不同的是他還有那對於南京的思鄉之苦。一個正直的人不應該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遠東的“辛德勒”啊!你一個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但是我不一樣。請將你的力量借給我,讓我們為了那共同的目標,一起在曆史上寫下屬於我們的勝利。


    “舍費爾沒有與閣下您一起回來嗎?”


    “是的,副元首。舍費爾閣下讓我帶話給您。他說:他要留在中國。他想要好好看看,能讓他所欽佩的兩個納粹黨徒所深深關愛的國家,到底有何種魅力。”


    聽到拉貝的回答,任海濟小聲笑了出來:“他會明白的,他會明白那個國家所具有的獨特魅力。隻是……所花的時間可能不會短。”


    任海濟的回答很明顯在拉貝意料之外。在拉貝意識中,副元首或許對中國有些了解。那封信是最好的證明:副元首了解中國,因為他會寫漢字,當然字的形狀實在不敢恭維。副元首不了解中國,因為那句話是從左至右書寫的,和德文書寫方法一樣。可在中國,漢字是從上至下,從右至左排列的。現在聽口氣似乎副元首對中國非常了解。


    廢話。任海濟會對中國不了解嗎!他比拉貝還多了解六十年呢!隻是曆史這本書是越來越厚的。很多事任海濟當然記得,很多細節任海濟當然會忘記。什麽都不會忘記,那才叫痛苦呢。於是任海濟很順利的忘記了上麵提到的兩點外還忘記了自己用的是現代漢字這點……


    “那麽,副元首閣下。這封信……”


    “就像信中說的那樣。我需要你的力量。我有個計劃,需要閣下您的協助。隻是如果您這麽做的話會使您的人身安全受到一點威脅。當然,我會盡我所能保護您。”說到這裏任海濟停了下來,望著拉貝,“那麽,拉貝閣下。您的答案是……”


    “和中國有關?”


    “是的。閣下。”


    “和南京有關?”


    “是的。閣下。”


    “能阻止日軍在南京的暴行?”


    “……短時間內或許不太可能……但日本肯定將為此付出代價。”


    “那麽,我的回答是:……”拉貝的話說到這裏停了下來,隨後一字一頓地說到:“我答應。”


    任海濟地嘴角微微向上揚起。他笑了,配合著那張英俊的臉,他的笑容無比迷人。然而那雙黑色的眼睛中散發出的卻是冰冷的寒光。


    “小主人,你真的打算這麽做嗎?”拉貝一離開,西瑟便迫不及待地詢問起任海濟。那個計劃他看過,實在有點……


    “怎麽?質疑我嗎?”臉上掛著招牌式的微笑,任海濟將身體靠上椅背後翹起二郎腿,交叉握住的雙手放至膝蓋處,“說吧!說說看。”


    見到任海濟的表情,西瑟立刻覺得自己一身冷汗。他突然想起他的小主人最近情緒及不穩定。西瑟相信性情溫和的小主人不會將怒火牽扯到別人身上,但他不能保證數分鍾前的事不會再次發生,難保救護用的繃帶不會出現在他的小主人身體其他部位。


    “目前日本與我國的關係無論怎麽看都在向良好的方向發展。對於在國際社會受到孤立的我們來說,他們將會成為一名重要盟友。而現在,小主人。您的計劃將會完全破壞這層友好關係。為了遠在東方那個國家,這麽做實在是有點……有點……”


    “有點損人不利己是吧?”任海濟笑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緩緩走到窗邊,“西瑟啊,你還太嫩了。你的目光還太短淺。日本那個國家,實在太過瘋狂,太過危險。一個不能掌控在手中的東西就應該在它變成威脅前徹底解決掉。你明白嗎?所以,為了德意誌,我必須這麽做。”


    “我……”西瑟的話停了停,他很想說“不明白”。但他相信他的小主人無論做什麽都是正確的。自己隻要做一個忠實的影子就可以了。


    “你會明白的。西瑟。”任海濟側過身給了他一個迷人的微笑,“好了,麻煩你去準備一下明天的車吧!我想明天一早就出發去德累斯登。”


    “是的,如你所願。小主人。”


    等西瑟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後,任海濟轉回頭,雙眼直直地望著窗外那漆黑的夜色。數秒後他的身子微微前傾,將他的額頭貼上了玻璃。初春夜晚的寒氣透過玻璃刺激著他的大腦。


    “嘿……嘿……哈……哈……”空曠無人的書房內任海濟突然小聲笑了起來,隨著時間的流逝笑聲越來越響。在笑聲中混合著孤獨,無奈,悲傷以及瘋狂。惟獨沒有與之相符的歡樂。突然間笑聲嘎然而止,離開窗戶的他用左手一把遮住臉,“我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為了德意誌?哼!這話連我自己都不信……現在居然還在拿它欺騙別人。損人不利己?我做的還少嗎?”顫顫微微地為自己點上一支煙,任海濟猛吸兩口,“其實……我早就應該去死了……”短短的沉默後任海濟突然將手中才吸了兩口的煙一把掐滅在煙缸內,“不,不可以。為了那個男子漢的承諾。我還不能死。”這一刻,他的雙眼中散發著淩厲的目光,完全看不出數秒前那頹廢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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