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蔚此言一出,唏噓著正要離開的圍觀百姓們盡數回頭,而堂內哭得肝腸寸斷的村民們,也猛地用看救命菩薩的目光盯著柳蔚。


    案情明顯存疑,但卻隻有這麽一個明眼人敢冒大不韙說出來。


    柳蔚撥開擋在自己前頭的役衛衙棍,淡定走到堂前,盯著那滿頭白發的老仵作,發問道:“魂靈在天,亡者在前,你敢摸著你的良心說,你的驗論,千真萬確嗎?”


    一言指出,老仵作已有些慌了手腳,眼神閃爍,隻能求助的看向身後下了堂的府尹老爺。


    柳蔚看的不錯,這位老仵作不是局中人,他是真的老老實實的驗屍,且驗出屍體真的有問題,但他不敢說,因為他是一介小民,須得仰仗官爺,所以才隻得與府尹連成一線,咬死無罪。


    柳蔚再看那富貴府尹,見他眼睛微眯,定定的看著自己,再無其他,她一時也難以判斷,這人到底是知情人,還是不知情人。


    不過對方與六王爺關係匪淺,應當,是個知情人?有了柳蔚的大鬧衙堂,外麵就有準備離開的百姓重新聚集回來,其中一人冒頭兒吆喊:“到底驗屍結果如何啊?這些人莫非真是被雲家醫館給醫死的?衙門怎可欺上瞞下,蒙蔽民心,還有沒有王法了?我們


    求一個公道,求一個真相!”


    有一個人喊,就有無數人跟風一起喊,柳蔚認得出,第一個喊的,是汝降王的一個小侍衛,應是被容棱安排的。


    隻有容棱知她心,造勢造得恰到好處。


    民心所向,府尹本想雷霆結案,但被這麽一鬧,隻好先平民怨。


    他有些惡狠的瞪著柳蔚,認定對方就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堂上的雲大老爺如今亦是滿眼無助,他微頷著頭,神色倉皇,麵頰蒼白的呢喃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艱澀的自問:“我……我當真用錯了藥?”


    柳蔚看他如此,心中酸澀,隻是一位救疾扶危的老大夫,隻是一位一心為民,一心為善的老人家,怎麽就有人狠得下心,這樣傷一位長者的心。


    府尹重上高堂,一拍驚堂木,震懾嘈亂百姓。


    堂下安靜了片刻,又陸續蔓開竊竊私語。


    府尹知曉,今天若是不將話說明,這堂審是結不了了,法不責眾,百姓真鬧起來,便是役衛盡出,也堵不上這悠悠眾口。


    府尹神色緊繃,瞧了堂下一圈兒後,定睛到那主頭鬧事的白麵書生身上。


    驚堂木再落,他問:“不信衙府所定,你打算如何證實亡者死因?”


    堂外的四老爺突然大喊:“她是仵作,她也是仵作!讓她一驗,請讓她一驗!”


    府尹臉色差極,他自然也認得吆喝那人是雲府四老爺,故而更加的恨,他這頭幫著雲家一心脫罪,那頭雲家人卻鼓勁的自掘墳墓,這算什麽?飛蛾投火?自取滅亡?


    簡直愚不可及,不識好歹!


    府尹被豬隊友氣得說不出話了,抖著手,又將驚堂木拍得震天響,而後用滿含殺意的目光緊盯柳蔚:“你是仵作?”


    柳蔚微微頷首,算是應了。


    那就麻煩了,七具屍體的確是藥毒而亡,但凡有點經驗的仵作一眼就能瞧出,這人若是真驗出了實情,雲家一家還不在劫難逃?


    到時候皇上那邊,又該如何交代?雲家即便沒有封官在身,那也是國舅身份,與皇上,可是有姻親的!


    府尹心緒不寧,柳蔚觀察他的表情,不禁有些意外。


    這府尹對雲家的擔憂不似作假,那麽,難道他一心顧全雲家,的確是因官官相護,而非受人所命?


    不管是不是,現在想這些也來不及了,當務之急,得先還雲家一個清白。


    不等府尹再找借口拖延時間,柳蔚傾身,嘩啦一下,掀開一條蓋屍布。


    布落後,一七八歲灰麵男童的遺體便露了出來。


    “大膽!”府尹大喝一聲,有心想尋個理由將柳蔚拿下,定她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柳蔚卻已捏住那男童的下顎,指著他脖子與鎖骨間一抹青黑色道:“死亡時間十二至十六時辰間,屍斑初顯,斑色偏褐灰,斑體為橢形半圓。”又捉住男童的右手,看向他的手前腕:“橈動脈凸起,脈線硬若


    頑石……”針對性藥物中毒與一般性藥物中毒,在屍體的表征上會有許多差別。一般性藥物中毒,屬於食用了高危毒物致死的常規性中毒,而針對性藥物中毒,卻是由死者生前所服的正常藥物與另一種藥物相結合,


    而產生的變質毒素。


    這個男童的症狀,便是針對性藥物中毒。柳蔚認真將男童身上所見的屍理現象一一道來,堂前的老仵作頻頻緊張的望著府尹,府尹則一想到自己的大好仕途或會因此遏送,便惱羞成怒,大聲嗬斥:“本官並未允許你碰觸屍身,你破壞罪證,先斬後


    奏,來人,將他拿下,重打十大板!”


    都要打人了。


    柳蔚冷笑著覷對方一眼,心中因有容棱在後,並不擔心什麽。


    反又掀開第二具屍體,如前證驗。


    手持衙棍的役衛紛紛上前,直接就要武力鎮壓,柳蔚頭都沒抬,卻在衙棍正要落下時,身邊衝來一人,一把握住衙棍一端。


    “讓她驗!”鏗鏘有力的聲量,帶著微弱的沙啞與篤定。


    柳蔚偏頭一瞧,正好對上雲三老爺鼓勵的視線。


    長者微微傾身,一拍她的肩頭,語氣沉重:“好好驗。”


    對雲家人而言,定案判刑不重要,清清白白才重要。


    家族聲譽不可辱。


    柳蔚對他點點頭,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道:“我不偏不倚,公平斷驗。”


    雲三老爺一笑:“正該如此。”


    若他們錯了,自該認錯受罰,承擔責任,若他們沒錯,也莫要有人想構陷汙蔑,含血噴人。


    府尹在高堂之上氣得冒煙了。


    一個二個的,都幹什麽呢?為何全都調轉槍頭,都瘋了不成?到底誰是救你們,誰是害你們!


    七具屍體,症狀統一。柳蔚一一證明七人的確都為針對性藥物中毒,也就是說,他們先患病症,而後吃了大夫開的藥,但這藥,卻又與另一種藥相衝,曆經半月沉澱,藥性轉變為毒性,一朝暴斃,死於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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