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婿之間,原本很多話都可以開誠布公。但孔子田、方圓之間,卻似乎已經沒有了親密無間,而多了幾分謹慎與小心。


    孔子田一直坐在沙發裏等著方圓。孔淑芳說:“子田,我怎麽覺著,雙華和方圓之間的感情,沒有以前那麽好了。”孔子田吸了一口煙,心裏有些煩躁。現在,孔子田已經知道了方圓與宋思思之間的非正常男女關係,加上以前還有一個東州鐵路辦事處的邵可卿那個老女人,還有那個死的丁春曉,最近又風傳周鵬有為了當上常委副市長,把自己的女兒獻給方圓,而且這個女兒先在東州5中工作,現在又在教育局方圓的身邊,讓這風傳更增加了幾分可信性,孔子田感覺到方圓越來越難以駕馭,這樣的女婿該怎樣對待,怎樣相處,也成了擺在孔子田麵前一個棘手的現實的問題。孔子田感覺到,女兒孔雙華肯定或多或少知道方圓在外麵的一些事情。哪個女人能忍受丈夫的不忠?孔淑芳不也因為小麻的事情而夫妻冷戰差一點離婚嗎?更何況是雙華這樣從小就沒有受過委屈、沒有吃過虧的獨生女,現在沒哭沒鬧,與方圓保持著不冷不熱的夫妻關係,這已經算是燒了高香了。


    孔淑芳又說:“以前,每一次雙華跟我打電話,不是說睿睿,就是說方圓。現在的話題,隻剩下了睿睿。我就算是問到了方圓,雙華也支支吾吾,說不清方圓現在在忙什麽,隻是含糊地說方圓現在很忙,一大早就出去了,很晚才回家。你看,今天我是不是該說說小方。不管怎麽樣,都應該顧家,都應該多跟雙華交流,這樣夫妻感情才會更好。”


    孔子田很不耐煩:“一會兒小方回來,你跟小方打個招呼,就回臥室去。你不要摻和這件事,小方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孔淑芳說:“總歸我是他丈母娘,他也得叫我一聲‘媽’不是?”


    孔子田說:“有些事情,你裝糊塗最好。你越摻和,事情越變得糟糕,變得沒有辦法收拾。如果你不希望雙華和方圓散夥,如果你不希望睿睿成為單親兒童,你最好閉上你的嘴。”


    孔淑芳忽然覺得自己很委屈,眼淚都要流下來。看著孔子田根本沒正眼看自己一眼的冷漠神情,孔淑芳忍不住捂住了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跑進了臥室。


    方圓回來的時候,沒有看到孔淑芳,關切地問:“媽呢?”孔子田說:“有點累,回房間休息了。小方,咱翁婿兩個,現在見一次麵不容易,爸想今天晚上跟你好好聊聊。”方圓說:“謝謝爸的關心。在很多事情上,我讓您失望了。”孔子田說:“失望倒沒有,擔心是有的。小方,你自己倒杯水,坐下。”


    方圓倒了一杯水,坐到了孔子田的對麵。孔子田問:“吸煙嗎?”方圓說:“吸一支吧。”方圓也點燃了一支煙。


    翁婿二人默默地抽著煙,誰都沒有說話。吞煙吐霧的時候,也是思考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有想好,該怎樣開啟這一次談話,該從哪一個角度、哪一件事來切入。如果方圓是親生兒子,孔子田就不會有那麽多的顧慮,想到哪裏就會說到哪裏,讓方圓能消化多少就消化多少。女婿雖然說也是半個兒,但卻沒有父子連心的那份默契,這讓孔子田很為難。


    一支煙抽畢,孔子田說:“爸這一次原本是準備去參加東州實驗中學的掛牌儀式的,今天晚上在酒宴上又決定不去,你能理解爸的苦衷嗎?”


    方圓點點頭:“爸不想給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借口。”


    孔子田點點頭:“不錯。今天晚上的宴席上,你也看到了,也聽到了,那個於得水,那個明裕雲,似乎都對你很有看法啊!”方圓說:“明裕雲對我惡劣,是因為前任衛生局長俞思壯。聽說他們兩個是好朋友。於得水,我不知道什麽事情上得罪了他。”孔子田說:“於得水是郭副書記的愛將,與宋雲生是好朋友。”方圓一下子就明白了幾分:“原來如此。”孔子田說:“事情絕不像你想像得那麽簡單。於得水在酒宴的後半程,似乎已經妥協。越是這樣的人,越可怕,心機越深。他今天的妥協並不是認識到自己錯了,而是判斷出再鬥下去沒有勝算,恐怕遭殃的是他自身,所以先彎下腰來。如果將來他認為有勝算了,他肯定不會忘記在今天酒宴上所受到的他認為的恥辱,一定會加倍地找回來。所以,於得水你必須要小心,不管他表現出來多麽親切友善,你都不能對他掏心窩子的話。”


    孔子田的話一針見血,讓方圓頓時醍醐灌頂:原來於得水的妥協是因為沒有勝算的緣故啊!


    方圓說:“今天晚上的酒宴,讓我見識到了政治的複雜。可是有很多的話,我都似是而非,似懂非懂。還請爸您多指教。”


    孔子田笑了:“是啊,今天晚上的酒宴,是一堂最生動的政治教育課。這比在課堂上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要現實得多,生動得多,也更有實戰性。”方圓說:“是啊!可惜我功力太淺,很多事情還沒有看明白。”孔子田說:“那我們兩個就一起探討探討。”方圓說:“我一定好好聽,好好學。”


    孔子田說:“坐的位置,其實也是一門學問。本來,坐的位置是按照職位的高低來坐,但在某些場合,也是可以按照主觀願望來坐。於得水不願坐二賓,而坐到明裕雲身邊,不是對我的尊重,而是表明一個態度:今天晚上他將與明裕雲站在一個戰壕。另外,坐得相鄰,也方便他們兩個密切地溝通,是一舉多得的事情。”


    方圓點頭:“這也確實,整個晚宴上,於得水與明裕雲兩個唱雙簧唱得還挺默契。”


    孔子田說:“沈秀章現在是省委一秘,位置特殊,級別不高,但隱形權力很大。其實今天晚上就算是他坐二賓、三賓,都不會有人異議,但他卻坐在了你的身邊,同樣意義非凡。”


    方圓說:“請爸指教。”


    孔子田說:“這說明,他對你沒有惡感,甚至還有想進一步密切接觸的好感。同時,他坐在你身邊,就有為你撐腰的暗含意圖。這或許是省委趙書記的意思,也有可能就是沈秀章本人的意思。”


    方圓覺得自己長見識。


    孔子田說:“沈秀章整個晚上說的話不多。可見他是帶著任務來的。這個任務隻能是省委趙書記布置給他的任務,他隻負責聽,不負責說。估計要把整個酒宴的情況,要向趙書記報告。”


    方圓想不到這一點,但想想嶽父的話,卻覺得非常有道理。


    孔子田說:“整個晚上,沈秀章說的話,隻是在力撐我的時候,淡淡地說了一句,趙書記曾至少三次提到我孔子田。話是中性的,但相挺的意味很濃。這意味著趙書記在一定程度上是支持我,支持你方圓的。”


    方圓說:“在回去的路上,沈處長沒有說一句話。隻是在下車後,才跟我說了幾句。”


    孔子田說:“這就是沈秀章的精明之處。車上還有司機,還有第三者。當省委秘書,第一要務就是口風嚴,任何情況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絕對不能說。機關裏有一個說法,叫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錯不錯;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其實濃縮一下,就是沉默是金,明哲保身。沈秀章才40歲不到的樣子,已經深喑做官的哲學,這個人前途不可限量。”


    方圓說:“我以後要多多向沈處長學習。”


    孔子田說:“也不盡然照搬照學。你有你的長處,他有他的長處;他在高層機關裏沉默寡言或許是對的;但在基層部門,太沉默反而並不利。但你不沉默,也要注意工作程序和工作規則。如果經常越著上級找上上級,一次兩次還有給你擦屁股,次數多了,還有誰會幫你收拾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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