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清冷地照著這片沙地。好像把所有的景物扣進了一個水晶罩子裏一樣。


    沃達木的雙眼血紅。瘦削的雙頰因為沾上了血汙。此刻看起來異常可怖。


    我呆呆地看著沃達木說不出話來。他又催促了我一下。見我不動。幹脆伸手過來拉我。


    “喝。快喝。喝飽了才有力氣走出去。我們決不能死在這裏。”


    一向木訥寡言的沃達木此時被絕境激發了他骨子裏生來的血性。刹那間。仿佛也有個聲音在對我說:“瑪奇朵。一定要活著走出去。隻是喝馬血。算不了什麽的。隻要能活著。一切都不重要。”


    他將我拉到馬跟前。看我還呆著不動。怒吼道:“不要讓我的馬白流血。快點。”


    我如夢初醒。是的。這個時候。講不了仁慈。沃達木已經刺了一刀。就算我不要。馬的血還是會流。


    我大口大口吞咽著馬血。熱熱的馬血喝進肚子裏。好像瞬間充滿了力量。腥鹹的味道充斥了全身。使我渾身都打起哆嗦來。


    不知道喝了多少口。隻知道最後我實在是喝不下了。他的馬也哀鳴了一聲。無力地倒下。一雙大大的眼睛裏盛滿了哀愁。讓我不忍直睹。


    它的身體不住打著顫。最後馬頭無力地垂下。閉上了眼睛。


    小花馬溫順地伸過嘴巴。在我的手背上溫柔的舔著。好像明白我心裏的難過一樣。


    沃達木並沒有休息。他用隨身帶著的佩刀剝了馬匹。將馬肉割成一小塊小塊的。放在沙地上晾幹。


    坐在沙地上休息了一會。我們又繼續前行。


    這次。雖然隻剩下小花馬。可是小花馬也好幾天沒有吃草了。因此它走起來也是有氣無力的。更別說載著我了。


    我們兩人一馬跋涉在這片無邊無際的沙地裏。好在有北極星的指引。否則。要是連星星都沒有。隻怕我們真的要絕望了。


    又是一個白天。


    驕陽似火地烘烤著我們。


    太陽似乎要將人身體裏所有的水分都要烤幹。偶爾吹來的風也帶著熱氣。沒有一絲涼意。


    實在是走不動了。可我還是勉力拖著腳步。跟在沃達木的身後。


    突然。沃達木停了下來。看著我身旁垂頭喪氣的小花馬。眼裏閃著莫名的光芒。


    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防備地看著沃達木。捏緊了拳頭。


    果然。沃達木看著我對我說道:“把你的馬殺了吧。”


    “不。”我拚命地搖著頭。小花馬陪我一起長大。陪著我從樓蘭來到匈奴。我怎麽可以為了自己活下去。殘酷地殺了它。還要喝了它的馬血。


    沃達木也很煩躁。


    “我們已經走了七八天了。殺了他。要不了多久。我們都可以走出這片沙地。我已經殺了我的馬。為什麽你還舍不得你的馬。”


    我拚命地搖著頭。幹涸的眼眶裏卻連一滴淚水都擠不出來。


    沃達木也懶得和我再多說。直接掏出了刀子。對準小花馬就刺去。


    我連忙將他拚命往旁邊一推。受痛的小花馬也發出一聲長嘶。突然發力向前奔去。


    眼看小花馬一瘸一瘸地跑了。沃達木連忙奮力追去。


    可是他的腿受過傷。追出幾步。到底比不上馬的速度。隻能看著小花馬越跑越遠。


    他停了下來。憤怒地看著我。卻並沒有說出責怪我的話。


    我的心裏也對他充滿了抱歉。抿了抿幹燥起皮的嘴巴。說道:“對不起。沃達木。是我拖累了你們。原本。你應該在額吉的身邊喝著奶茶。吃著囊餅。是我害了你。要喝你就喝我的血吧。”


    沃達木的臉陰沉了下來。他也開口回答我。聲音沙啞:“你胡說什麽。喝人血。我是魔鬼嗎。你以為我就願意喝馬血嗎。那是陪我很多年的馬。我也舍不得。我明白你的心。可是。人都死了。馬還能活著嗎。”


    他不再理我。繼續一深一淺地往前麵踏步走著。


    我無法。隻得跟在他身後。任何道歉的話此時都顯得無力。我們隻有一前一後的走著。祈禱自己每走一步。就離這片沙地的邊緣近一步。


    夜色漸漸降臨。吹來的風也漸漸涼爽起來。


    沃達木突然停了下來。驚喜地回頭對我說道:“你聞到了嗎。”


    我搖頭。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


    沃達木向往地說道:“好像有樹葉的清香、水流的氣味。我好像還聞到了花香。”


    我看著沃達木。心裏覺得難受極了。可憐的沃達木。他已經出現幻覺了。


    眼前都是漫漫的黃沙。他是從哪裏聞到這樹葉和花草的氣息呢。


    聽說人快要死的時候。都是會出現幻覺的。


    我想我也出現幻覺了。我好像看到了攣鞮部的大旗;看到了一隊騎兵;看到了莫頓的大黑馬。還有我的小花馬在他的旁邊。


    明明是夜晚了。我怎麽可能看得到。大概我也要死了吧。


    我閉上眼睛。慢慢躺在了這片沙地上。點點繁星點綴在夜空。是那麽美麗。


    可是我分明是清楚地看到了啊。


    也許是上天垂憐我。


    …………


    還沒睜開眼睛。我就感覺我身下已經不是沙地。分明躺在柔軟的氈子上。


    我睜開眼睛。卻看到夏克娜含著淚花的雙眼。


    “我的孩子。你終於醒了。可把我嚇到了。真是神明保佑啊。”


    我的眼珠子慢慢轉動。我又回到了攣鞮部。我熟悉的穹廬裏。


    “水。”開口卻發覺自己的聲音沙啞極了。


    夏克娜連忙用銀勺喂我喝水。


    我貪婪的喝了一口又一口。總覺得怎麽也不夠。直到一大碗清水都見底。才留戀的伸出舌頭舔著嘴唇。


    夏克娜的眼淚又流了出來:“這是受的什麽罪啊。要不是小花馬。差點都要找不到你。”


    後來我才知道。受傷的小花馬發力狂奔。正好碰到在沙地邊緣尋找我的莫頓一行人。


    有了小花馬的帶路。莫頓才終於找到了我。並且把我帶了回來。


    “和我一起的那人呢。沃達木呢。”


    “哦。他啊。沒事的。他另外有人看著了。你放心。”


    “夏克娜。你不知道。我被救了兩次。一次是他阿媽救的我。這次。也是他殺了自己的馬。救了我。”


    我斷斷續續地對夏克娜說了我這段時間的經過。夏克娜聽得淚流滿麵。歎息道:“我的孩子啊。你可是吃盡了苦頭啊。”


    想起那天為了引開他們的阿恕。到現在遲遲不知下落。我的心也沉重極了。


    要不是阿恕一直護著我。誰知道我如今會怎樣。


    我已經醒了。可是莫頓卻遲遲不來。


    夏克娜看著我。眼睛充滿了憂傷。她摸著我的手。慶幸的說道:“好在你肚子裏的孩子應該沒事。你看。你受了這麽大的罪。他也沒和你搗亂。大概是個壯實的小子吧。”


    我用手摸著小腹。輕輕按一下。肚子硬硬的。他大概在我的肚子裏已經成形了吧。


    可我同時也感到擔心。經過這一番折騰。我的孩子能平安健康地來到這個世上嗎。


    我看著窗外。心裏忍不住猜想。莫頓在幹什麽呢。為什麽不來看我。為什麽沒有守在我身旁。他有沒有誤會我。有沒有生我的氣。


    一直等到月亮東升。莫頓才回來。


    我看著他進屋。看著我脫下外衣。看著他喝水洗漱。然後在我的身旁躺下。


    他眉頭皺緊。顯然很不開心。看到我。似乎想說什麽。卻隻是簡單的問候了我。明明是夫妻。卻好像陌生人那麽客氣。


    似乎我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


    難道拓跋雲已經在他的心裏紮下了一根刺嗎。


    可是我還沒有和他細細算他打我一掌的帳呢。


    可是我實在不知該怎麽開口提起這件事。明明不是我的錯。明明我才是最委屈的那個人。


    第二天醒來。莫頓就已經不在我的身邊。


    我坐起來。發了一會兒呆。就決定去看沃達木。


    沃達木也已經醒了。他的身體也已經恢複。他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看到我。他很恭敬地對我跪下行禮。


    我急忙扶起他。讓他以後不要再對我行大禮。要不是他。我也不能從沙窩子裏活著出來。


    在我心裏。他和額吉就是我的親人啊。


    我找來阿哲。讓他帶著一隊人馬立即去打聽阿恕的下落。並且和沃達木一起。把額吉接過來。


    誰如果對我好。我一定會回以百倍千倍的好。誰如果欺騙利用我。那麽我也不會再用我的真心來回報他。


    阿哲見到我。神情猶豫躊躇。等我說完以後。他把我拉到一側。對我偷偷說道:“王女。有件事。小的想對您說。”


    “你說。”不知怎的。我看著他的眼睛。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兆。


    他又想了想。最後開口對我說了一大番話:“那天。您和拓跋雲一起不見了。殿下氣得當場就要殺人。是我們一起攔住了殿下。殿下又派出好幾隊人馬去搜尋你們。可是。沒幾天。就傳來了頭曼大單於病重的消息。”


    “大單於病重。殿下沒有辦法。隻能命令其他人去搜尋你的下落。韓先生也獨自一人去尋找你們。我則隨著殿下回到王庭。可是。等我們回到王庭的時候。那答脫卻指責殿下。說是他偷偷暗算了大單於。要召集長老大會。將殿下從攣鞮部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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