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南清築的彎鉤即將從背部穿透鍾離珞的心髒的時候,腦後猛然生起一陣風,下一刻後背劇痛,整條右臂一瞬間就麻了,兵刃幾乎脫手,最終彎鉤隻在鍾離珞後心淺淺劃了一道。


    莫思妤擋在莫青璃身前,單手握著玄鐵巨鐮,鐮尾滴著血,道:“閣下這樣做,不厚道罷。”


    南清築覺得後心涼嗖嗖的,大約是傷得不輕,他暗自嚐試著提了一口氣,而後強提笑意道:“想不到堂堂鑄劍山莊的莊主,也玩背後傷人這一套?”


    莫思妤道:“晚輩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弑樓主您……見笑了。”


    兩人站在原地誰也不敢先動,而後聽得一聲呼哨,斜裏猛地躥出來條人影一把捉住南清築的領子,沉聲道:“走。”


    莫思妤飛身便追,怎知那人輕功天下獨步,三裏之後便再也尋他不見。


    高傲自負如南清築,一路給人拎小雞似的帶著跑,口裏卻無半句怨言。一路疾奔,南清築很快便被放了下來,那人手指如風連封他身上幾處大穴,止住了血,才開口罵道:“喂,兔崽子,你不要命啦?”


    南清築手肘撐在樹皮爆裂的老樹上,彎下腰咳嗽了幾聲,道:“我哪知道那個姓莫的就等著我。”


    那人不耐煩道:“行啦,自己不小心還有理了。今天要不是我碰巧路過這裏,你這條小命就交代在這裏了。”


    南清築隻是笑。


    他要做的事情還沒有做完,怎麽能輕易死掉。


    那人見南清築笑,毫不客氣的一巴掌呼向他後腦勺,被南清築一矮身輕巧的躲過了,隻不過當下咯出一口血來。


    “我看我沒被姓莫的殺了,倒是要死在你手裏。”


    “嘿我這暴脾氣,你看我不一腳踹死你個兔崽子。”


    南清築立馬抬手輕輕扇了自己一巴掌,從善如流道:“瞧我這嘴賤的,怎麽淨愛說實話。哎喲,徒兒錯了,請師父恕罪。”


    “哼,這還差不多。藥煉好了沒有?”


    南清築道:“近日剛剛煉成,我正在找試藥的機會。”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道:“若是成功了呢?”


    東方晨光漸亮,南清築微微睜大了眼睛望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半晌,才輕聲歎道:“成功了,我就可以解脫啦。”


    那人輕輕搖了搖頭,轉身便走,他武功極高,頃刻間消失了影蹤。


    “我已經通知你養的那條狗了,你在這裏等著,他很快便會過來。”


    南清築朝著老人離去的方向,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語帶哽咽道:“徒兒多謝師父。”


    再說另一頭,南清築被一個古裏古怪的人帶走了以後,莫青璃雙手抵住鍾離珞的肩膀,將她從自己身上推了起來,在檢查過鍾離珞身上的傷口後,忽然出手點住了她的穴道。


    “汐兒,你做什麽?”


    莫青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赤紅的眼珠通透明亮,卻又夾雜著一絲淒苦,她沒說話,一手摟在鍾離珞的肩前,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頭發。


    旋即轉身,拖著半邊麻木的身子,慢慢離開鍾離珞的視線。


    鍾離珞身子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忙叫道:“快攔住她!”


    黃槿在照顧連城,長安還是個孩子,動得了的人隻剩下鬼樓和影樓的幾名暗衛,莫青璃勉強提氣縱身,手裏的承影向身後一揮,地上頓時給劈開一道數尺寬的溝壑來,火花與石屑齊飛。


    暗衛大驚,連連閃避空中落下來的飛石。


    待目光清明時,隻見那廢墟中央深深嵌著一柄透明長劍,哪裏還有莫青璃的蹤影。


    三個月內,四大山莊莊主四折其三,峨眉掌門、七星坊主、少林空懷、崆峒長老一夕斃命,至此,江湖徹底亂了。


    無定山莊施無情廣發英雄帖,召集天下英雄,啟用江湖令,追殺莫青璃。


    風無影奉南清築之命,也在找莫青璃,隻不過找她做什麽,誰也不知道。


    還有一方人馬,在找莫青璃,那人自然是鍾離珞。


    莫青璃走後,鍾離珞在原地呆了一會兒,帶著殘存的人手撤回了臨江仙,不眠不休的給連城治傷,重新安排人手或出去尋人,或對付江湖上的突變,終於在半夜裏傷痛發作,體力不支的暈了過去。


    高燒不退。


    三方人馬,有人要救、有人要殺、有人難以揣測。所有人都拚盡全力,想趕在第一時間找到人。


    當日莫青璃離開之後,對身上的傷口草草包紮後,便開始漫無目的四處遊走,她知道鍾離珞的手下尋人的手段,她隻要使些小手段便可以躲開;如果遇見江湖上想要殺她的人,她會遠遠的避開。莫青璃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到哪裏去,天地之大,仿佛沒有了容身之處。


    她不想活,卻更不想死。


    逃――逃――


    為什麽要逃?


    不想死――不想死――


    為什麽不想死?


    一個聲音在她耳旁不緊不慢的嘲諷道:為什麽不想死?殺人償命,你做了那麽多的惡事,注定是不得好死,何不早日解脫。


    這聲音日日夜夜,如跗骨之蛆在她的腦海中回蕩,啃噬著她的神智,每當她想著,不如就出去罷?另一道聲音就會出來適時的阻止她:雲汐,我愛你。不管發生甚麽事,我都不會拋下你一個人。


    直到有一天,莫青璃走在一條林間小道上,遠遠的便聽見有人喊“救命”的聲音。


    莫青璃伸手將頭上的兜帽往下拉了拉,順著人聲的方向迅速趕過去,隻見四個虎背熊腰的壯漢正拉扯著一名如花似玉的少女,不費吹灰之力的將那四個人趕跑之後,莫青璃低頭詢問時,不慎被那名女子窺見麵貌,那女子臉上一瞬間出現的恐懼和厭惡幾乎讓莫青璃落荒而逃。


    她強忍住這樣的衝動,善意問道:“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少女佯裝鎮定的看了她一眼,顫聲道:“多……多謝。”


    她起身的時候,莫青璃清楚地看見她從草叢裏摸起了一把匕首藏在袖中,莫青璃低下頭,嘴角勾起一絲苦笑。


    少女道:“你……你能不能走前麵,我害怕。”


    莫青璃依言走到了前麵,然後她覺得後腰一涼,接著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


    莫青璃轉過頭,看著滿臉驚惶的少女,好像殺人的是自己而不是她似的,莫青璃輕聲問道:“我救你,你為什麽要殺我?”


    少女鬆開握著匕首的雙手,無力的跌坐在地上,身子不斷往後縮,道:“你是……你是怪物。”


    “怪物?”


    少女聽得對麵那人低低一笑,似乎帶著些苦澀和淒涼,心生不忍,轉念又想她眼眸似血,不是怪物又是什麽,當即住了嘴。


    莫青璃笑夠了,連點幾處止血的穴道,一把抽出腰間紮著的匕首,她眉頭皺也沒皺,將匕首扔過去,道:“你走罷。”


    少女撿起沾滿鮮血的匕首,連滾帶爬的逃走了。


    莫青璃站在原地,自言自語道:“我救你,你為什麽要殺我?”


    她闔上眼,眼角終於淌下一滴淚。


    這條小路的盡頭,是一座荒棄的破廟,天色已暗,莫青璃在廟裏生了堆火,一邊翻著在菜地裏撿的土豆,一邊從懷裏摸出那串檀木佛珠。


    佛珠共有一百零八顆,自大法寺拿來不過兩個月,佛珠上刻印的符文已經殘損了許多,摸上去很光滑,莫青璃覺得隻要手裏拿著佛珠,就會有一種安全感。


    月亮升起來了,莫青璃放下手裏的烤土豆,目光一凝,直直射向了破廟門口立著的黑影,背對著月光,隻能看見對方身材修長挺拔。


    是個男人。


    “郡主,好久不見。”


    莫青璃眯著眼睛看向他,道:“別來無恙,風左使。”


    風無影笑了。


    莫青璃也笑了:“怎麽?這是要來殺我?”


    “豈敢豈敢,堂堂的鬼樓樓主,我小小一個左使,怎麽敢不自量力,對您下手呢?”


    莫青璃努努嘴,指了指火堆上還烤著的一隻土豆,道:“風左使,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想必還沒有用晚飯吧,你隨意。”


    她手裏撚著佛珠的指卻加重了一份力道。


    風無影大搖大擺的走進來,席地而坐,近距離打量著他麵前的女子,雖然形容狼狽,可麵容依舊明豔動人,顧盼生輝,一雙赤紅的眸子更是添了三分妖冶,如果常人第一時間不是害怕的話。


    隻是眉目間早早染上了風雪,往昔何夕,從今再無少年。


    風無影冷酷而俊朗的臉上帶著一點笑意,眼神卻是憐憫的,他看著莫青璃,就仿佛是一隻在暴風雨中呼嘯著穿過廣袤草原但毛色依舊發亮的領頭狼在看著一條躲在牆角裏的,悲哀而可憐的,渾身長滿虱子的狗。


    他忽然道:“你同我有什麽不一樣呢?我殺人,你也殺人,甚至,你殺的人不比我少。而且我大多時候不是親手做的,若是真算起來,你手裏沾的血可比我多多了。”


    莫青璃沒說話,手裏的佛珠卻轉得越來越快。


    風無影道:“罷了,我隻是見你可憐。主上讓我帶你回去,勞煩您起來,跟我走吧。”


    檀木佛珠的線終於斷了,落在地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


    武陵臨江仙。


    時隔一個月,手下終於傳來了莫青璃的消息。


    “回稟樓主,我們得到消息,夫人最後一次出現在郊外的樹林,我們在林外抓到一名少女,她見過夫人,並且刺傷了她。”


    鍾離珞掃了他一眼。


    下屬抖了一下,道:“快馬已經備好,就在客棧門口。”


    傳信的屬下眨眼之間,鍾離珞的人影就消失了眼前,隻是耳旁遠遠傳來一句:“將那名女子殺了。”


    鍾離珞踏上快馬,絕塵而去。


    汐兒,等我。


    請一定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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