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徙轉,浪裏浮沉。(.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曾經許諾了地老天荒的人,有一天會分道揚鑣;曾經說好了永不相見的人,有一天會不期而遇。緣分這條河流,從容飄蕩,從來就不是你我所能把握的。


    恐怕誰也不曾料到,君曦與易遠會是在這樣一個境遇下重逢。


    莫青璃肩上的傷看著可怖,其實並不是很重,她身體底子好,再加上療養得當,好罷,其實是鍾離珞時時刻刻監督著她,不過半月,就已經拆了繃帶,隻要不去練劍,做大幅度的動作已經基本無礙了,而這時沉寂已久的易遠正好來訪。


    臘月十三的這日中午,莫青璃與鍾離珞用過午膳後在書房整理幾月以來的線索,越看越覺得那個吏部尚書竺南青十分可疑,但是又苦於實在沒有更多的線索,隻得依靠推測。


    書房的門開著,暖爐裏的火燒得正旺。


    “竺南青……”莫青璃默念著這個名字,手指下意識撫上右耳耳垂。


    這人,是不是當年最大的幫凶?他到底是不是還活著,如果活著,又在哪裏呢?


    “汐兒,我記得你曾說過翰林院有一股別的勢力在保護麽?會不會是先帝事先布置的?”鍾離珞眸子沉了沉,看向前陣子紅袖呈給莫青璃的人名冊子目光極淡。


    莫青璃點頭道:“這我倒是沒有想過,先帝兩年前駕崩,如果是留下來的暗衛的話,倒也不是不可能,這麽說來,竺南青可能還活著為先帝效命?”


    這種可能也不是沒有,畢竟先帝對他有知遇之恩,即使先皇已經死了,還是會有人誓死為他效命。


    這就好像是千裏馬與伯樂的關係,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人生難得伯樂。特別是對那些傲氣而有大抱負的文人來說,有一個賞識他的明君比甚麽都重要。


    鍾離珞將冊子翻了一頁,右手捏著狼毫在宣紙上寫了幾個人名,道:“竺南青是以前的朝中大員,以前與他共事的官員怎麽說?比如左相易遠。”


    “問過了,其他的官員那裏根本沒有甚麽有價值的消息,至於左相……”莫青璃歎了口氣,就著鍾離珞遞過來的茶盞杯沿喝了一口熱茶,接著道:“左相一副水深不見底的樣子。”


    “那……你有沒有想過……”鍾離珞忽然反常的欲言又止,聲音極輕。


    正在此時,琴南在門口通報易相來訪。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阿珞,你剛剛說甚麽?”莫青璃站起來扶了扶衣襟。


    “……沒甚麽,你去見左相罷”,鍾離珞幫她把散著的長發束起來,又整理了下領口,上下打量了一番,滿意的點點頭。


    “怎麽樣?這媳婦沒挑錯罷?”莫青璃站到書房中間,打開雙臂轉了一圈,黑色的華服襯得她身形纖長,風姿窈窕,像一曲華貴優雅的長安調。


    “嗯,事實證明,我眼光很好。”鍾離珞眉眼彎了彎,唇角牽出一抹極淡的笑。


    莫青璃也沒反駁她,隻是湊到她麵前閉上眼睛,下巴高高揚起,像是在要求甚麽似的。


    鍾離珞在她唇上親了一下,眼底漫上溫柔的寵溺神色,嘴裏卻無奈道:“快去罷,易相該久等了。”


    看著莫青璃離開的背影,鍾離珞才垂下眼,喃喃道:“你有沒有想過去問我爹呢?汐兒……”


    書房離前廳很遠,莫青璃走了半盞茶的時間才到前院,遠遠的便看見易遠身子筆直地站在那裏,像南山崖壁上一棵年代久遠的古鬆,永遠屹立在那裏。


    風吹不動,雨淋不能。


    莫青璃心裏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似乎,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而先前她所見到的的易遠,無論是在朝堂,還是在他的府裏,總是隔著一層膜。而現在,莫青璃竟然有一種親切的感覺,或許是他現在的樣子讓莫青璃想起了她師父君曦。


    易遠的白發似乎又多了一些。


    “老師。”莫青璃向前行了一禮,語氣恭敬。


    名義上,世人眼裏,易遠的確是她的師傅;其次,易遠的確幫了她不少忙。於情於禮,莫青璃當喚他一聲老師。


    “青璃,客套話老夫就不多說了,老夫此次前來實是有事相求。”


    “相求不敢當,老師但說無妨。”


    易遠停頓了一下,囁嚅著道:“能不能,帶我見見你師父?”


    “這個……恕學生不能應。”君曦和易遠的事,莫青璃隻知皮毛,況且,君曦若沒有親自開口答應,她哪裏敢自作主張。不過莫青璃見他一臉落寞,有些不忍道:“要不,學生替老師帶個信給師父?”


    話音未落,空氣中開始彌漫著梨花的香氣。


    莫青璃抬眼往門外看去,一個玄青色的身影由遠及近,明明很遠的距離,卻在轉瞬間來到了眼前。麵前的人身材修長,看身形是個女子,一枚銀黑色的麵具從鼻梁上方將半張臉齊額遮住,麵具之下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下頷弧線美好。


    看不出真實年齡。


    “師父!”莫青璃掩飾不住心中的欣喜。


    君曦常年不出鬼穀洞半步,這次不知為何竟然來了京都。


    “嗯”,女人聲音極低的應了一聲,看向莫青璃的眼裏一絲藏得很深的溫情。


    “君,君曦。”易遠年逾花甲之人,竟像個半大的毛頭小子見到心上人一樣,十分緊張,兩隻手從身前絞到身後,又從身後絞到身前,額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易遠”,君曦的聲音仍然極為低沉,聽來好似歎息。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前廳的氣氛一時十分詭異,上一輩的事,莫青璃也不好開口。正當她打算把空間讓出來時,君曦開口打破了沉默。


    “你也在這裏麽?”


    原來,於千萬人之中遇見早該遇見的人,在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再次遇見那個分散了的人,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隻是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


    易遠兩隻手終於找到了地方放,道:“是……是啊,我來找青璃有些事,別……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相對來說,君曦的臉被麵具遮住,下半張臉仍舊看不出情緒,聲音一貫的寡淡。


    即使隔著一層麵具,君曦也能夠感受到眼前男人目光中的癡迷,隻是很可惜,時隔將近四十年,再濃的情也被歲月這把無情的刀磨得淡去了。


    莫青璃終於忍受不了這樣的氣氛,出口道:“師父,我帶你們去西廂詳談罷。”


    “不必了,阿璃,你先回避一下。”


    莫青璃聽話的退了下去,前廳隻剩下君曦和易遠兩個人。


    易遠道:“這麽多年,我一直想對你說聲對不起,當年的事,是我的錯。我不該明知殺了你爹娘會讓我們夫妻情斷,卻還是去做了,可能當時有更好的辦法。我想……”


    “當年的事不必再提了,我是聽說阿璃受傷才趕過來的。既然左相也在這裏,我不妨奉勸左相一句,當年的事我已經忘了,也煩勞左相大人不要執迷於此。”


    雲夢山在江州,離京都很遠,坐馬車的話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就算是快馬加鞭也要十來日,君曦收到莫青璃受傷的消息也需要些時日,這麽一算,根本來不及。


    君曦的確是特意來見易遠的。


    兩人從青蔥年華,到現在垂垂老矣,近四十年的執念,也該放下了。


    易遠古鬆般的身子往後晃了一大步才站穩,黯然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就這麽算了?”


    四十年的守候,到頭來,不過是水月鏡花,一場空麽?


    “放下罷。”君曦輕聲道。


    “好……好……終歸是我,太過妄執。我犯下的彌天大錯,如何能夠彌補。”易遠苦笑了兩聲,咽下喉頭湧起的甜腥。


    ……


    一個時辰後,莫青璃再回來前廳,隻剩下了易遠一個人,隻是身形有些佝僂,不如先前筆挺。


    “老師,我師父呢?”


    “啊?啊,她……她出去了,很早便出去了。”易遠恍如大夢初醒,仿佛一瞬間添了十年的滄桑,眼底晃出幾分恍惚。


    “出去了?去哪裏了?”


    易遠好像沒有聽見,隻是低下頭眉頭皺得緊緊的,似乎在想甚麽事情,呢喃著自語:“舊山鬆竹老,白首為……為甚麽來著?”


    “我想不起來了,青璃,你能不能告訴我。”易遠忽然抬起頭有些茫然的看著莫青璃,以前一雙可以看透世間一切的眼裏渾濁得很。


    “白首為功名。老師。”莫青璃心裏歎了口氣。


    易遠忽然孩子氣的猛地搖頭,然後低聲自說自話:“為功名?我怎麽會是為了功名呢?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他嘴裏一邊夢囈般重複著“不是這樣的”,一邊步履蹣跚的出了前廳,神情恍惚極了,好像下一刻,就會這麽消散在這個世上。


    莫青璃派了府裏一個下人緊跟著他,免得易遠出甚麽意外。


    舊山鬆竹老,白首為情癡。


    莫青璃盯著他蕭索的背影,心裏一瞬間有些難受。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她回了書房同鍾離珞知會了一聲,出了府宅,去找她師父君曦。


    待莫青璃出府以後,鍾離珞才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筆,閉上眼睛往輪椅後背仰了仰,像是下了甚麽決心似的,向門外候著的人道:“琴南,把青管家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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